“哦,你叫心花?心花,嗯,这个名字不错!呵呵,来,喝茶。”胡茬男人客气地说,并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心花,他似乎有意在交接茶杯时将手指碰到对方。
“谢谢姨父。刚才是我有错在先,不怨姨妈。”心花说完就把盏轻酌,以示谢意。
“来喽,药酒!心花妹妹,我来帮你搽吧。”城子晃着一瓶药酒笑着走过来。
“不用了,哥。我自己弄就行了,谢谢!”
“别客气。我肉厚,手劲好,很快就能帮你散掉瘀肿。”城子心切地说。
“真不用,我都不觉得疼。”心花不安地说。
“让我看看,唉呀,青一块紫一块的,哪会不疼?”城子抓住心花的手,着急地说。
“城子!你这孩子越来越没出息,这搽药酒的事还抢着干,平时怎么不见你做其他事这么积极?这点皮肉伤算什么?大惊小怪的!”“面包女人”指着城子的鼻子呵斥道。
“妈,你说什么呐?我,我,我这不是关心表妹吗?”城子反驳道。
“行啦,城子,你做事情也要有分寸,别老是和你妈顶嘴!药酒就让心花自己搽吧。你也不小了,不方便。”胡茬男人开口说道。
这些话让心花觉得很羞,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可惜又不能,只好一声不吭地呆坐着。
这时,芳姨走过来说:“老板,老板娘,饭菜都已经煮好了,可以上桌了。”
“嗯,好,大家吃饭吧。”胡茬子男人轻轻拍着膝盖头说。
“你让这个黄毛丫头坐到工人桌去!”“面包女人”起身时小声地在胡茬男人耳边嘀咕一句。
“别这样,让外人知道了,还不说我们不厚道啊?我看就坐我们这桌得了。”胡茬男人摆了摆手,表示不同意。
“面包女人”一脸不悦,心里生着闷气,但她也只能忍着。晚饭终于开始了。
心花看着一桌的好菜不禁愣住,仿佛自己此生最丰盛的晚餐都集中在这一顿上。但当看到邻桌上盛放的藜藿之羹时,她备感心酸,眉头微蹙,忧思着:“也许他们也从未享用过这般丰盛的晚餐。至少在这个花圃里,他们是永远没有机会的。”
确实一切如心花所想。这全赖于”面包女人”的“精明”之道,将主人和工人的伙食进行分餐。这一分餐造就了天壤之别,贵贱之说。早上与芳姨聊天时,心花就从她口里得知了其中的“奥秘”:花圃对面就是菜市场,为”面包女人”的“精明”提供了绝佳的用武之地。短距离使”面包女人”一天之内不厌其烦地逛两三次市场。买菜这事儿,”面包女人”从不让外人代劳,因为她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然而这些她自认为“秘密”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了,花圃里的每个工人都非常清楚。因为凡是涉及到金钱的,”面包女人”从不马虎,总是花尽心思研究如何多收少支。她一天两进市场,就是为了买不同价钱的菜。早上一次,她专门买好菜贵菜,供自家人享用;中午或下午一次,专门为捡剩菜剩肉去的,那些是供工人们吃的,价钱便宜许多。她还会暗暗佩服自己的高明,认为这是她的独门成本控制秘笈。她觉得某高校总裁班学来的东西远不如自己这套成本控制秘笈好使。
为了将自己的理论在实践中发挥极致,花圃成立之初,她尝试把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部分开购置。但后来担心工人发现引发不满,她便“暗渡陈仓”。经过一番观察和研究后,她把柴油盐酱醋统一,只保留了米的差别。理由是:酱醋盐不值钱,没必要分;柴都改成燃气了,也无从差别对待。至于油,她认为分开买十分有必要,但因好油和劣油难以区分,闻起来和吃起来都没什么差别,所以只好放弃。为此她还积了一肚子怨气,怪国人太会造假。最后唯有这大米,还能从色泽、颗粒、口感等方面可以辨别,所以必须分开购买。于是”面包女人”在月初时就会到市场上把最贵和最便宜的米都买回来分缸装入,并多次叮嘱芳姨做饭时注意区分。她有时还会趁芳姨洗米前偷瞄几眼。如此一来,”面包女人”就认为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了。刚开始,工人们私下抱怨饭菜难咽,后来她有所耳闻,竟愤愤不平地说:“给了高工钱,还不知足啊?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乐州哪家花圃的工资比我家高。”其实,她开的工资高不了多少,不过是多了那么百来块钱和提供了所谓的包吃包住罢了。工人们虽然自认命苦,但为了能在自己的社交圈里听起来体面些,他们也会保持必要的克制,还总是安慰自己:在大城市生活,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要同行问起自己的工钱和工作条件投来羡慕的目光,那比什么都强。所以抓住了工人们人性的弱点,“面包女人”的“精明”就屡试屡爽了。她看穿他们的心思后,不免轻蔑地“扑嗤”一笑,心想穷人也就那么点出息。从此用餐分桌就自成定局。时间长了工人们也便习惯,倒不觉得饭菜难吃了。
这顿晚饭看上去秀色可餐,但心花只吃出苦涩的滋味。
……..
夏夜,闷热,潮湿。心花的心情如同这天气。饭后她到厨房帮忙,洗碗,刷锅,倒垃圾,以求避开所有她想回避的人。期间,城子和阿万分别进来几次,都是找机会与心花搭讪几句。阿丛也进来了两次,打了热水便走开,只是为了看了看心花。他很喜欢这个女孩,但又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胡茬子男人和”面包女人”一直在竹亭里喝茶嗑瓜子,他们一会儿高声大笑,一会儿鸦雀无声,一会儿又窃窃私语,没人搞得懂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花只顾埋头干活,直到累得腰都挺不起来。
待洗完澡已是晚上十点半了,心花回到房间便关上了门。她突然爱上了这个狭窄昏暗的小房间。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回归自我。然而当坐在床边时,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漂泊异乡的孤寂倏然袭来,引发一阵心悸。她感到不安,站起来,顿挫着胸口走到旅行袋旁,从中拿出一个木制相框。那里面镶着她四周岁生日时和外婆、父母亲合影的照片。这是她唯一的“全家福”,自然无比珍贵,所以她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带在身旁。
依在床头,看着相片,心花哭了。热泪不停地滑落,润透了胸前的衣襟,她抽搐着,哽咽着,就是不敢哭出声来。心花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特别慢,慢得她都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在明日活下去。她真的好想外婆,好想早逝的父母,想着想着她惊讶地发现自己飘飘地飞起来了。那笑容清纯明媚,极致甜美,就像一朵雨后姣妍盛开的鲜花。她随着轻盈的圣光一直飞,飞到了天堂。那儿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美丽无比的:有花有草,有山有水,还有一道永不消失的绚丽彩虹。心花欢快地朝彩虹奔去。渐渐地,她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外婆,还有久别多年的父亲母亲,他们正张开双臂笑脸盈盈迎接她的到来。她异常兴奋和激动,一边跑一边挥动右手。马上就要和最亲的人团聚了,心花喜极而泣,淌下滚滚热泪。突然,耳边响起一阵炸雷声,狂风和骤雨随即降临,紧接着还有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还有,还有……她惊醒了,失魂落魄,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原来是做梦。
不过外面倒真的是下起了大雨。她紧张地问:“是谁?请稍等,我就来。”她一边擦拭眼泪和鼻涕,一边穿上内衣,整理妥当后匆匆前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