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里屋传来些杂碎的声音。心花并没有留意,而是忘情地穿梭在“丛林”景象之中。走过一条长长的小径后,她回到原点。这时她才发现左侧也有着别样的风景。这本是一扇由塑料膜和帆布搭起的幕墙,为了采光,中间的塑料膜和帆布全部被褰起,卷成卷儿用绳子固定着,挂在两侧的竹窗框上,中间立着个大柱子。这样一来,幕墙就像两个可通行的落地窗。窗户外是竹架搭设的屋檐,上面挂着许多诸如灯笼草、金钟罩、吊兰、小绿萝等垂吊植物。穿过这窗户,就可以走到室外去。门口看见的那堵假山的背面就是这里了:一个月弧形水池,里面种着滴水观音、水芋头、睡莲等等植物,几条红鲤鱼在水里嬉戏。沿着水池有一条鹅卵石铺设的小径,弯曲地延伸至一个竹亭。心花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这个竹亭子中间,几张木凳和一把摇椅围着一张圆形木桌。桌面的漆都已经磨掉七七八八了,大部分裸露着原始的纹理。它的上面摆放着一套用旧了的电磁茶具,七八个功夫茶杯就着一个紫砂杯随意地摆放在茶托上,其中两三个功夫茶杯里还有些许茶末。一个黑漆漆的烟灰缸放在茶具旁,周围还有少量烟灰。竹亭子还算大,至少可以容纳十人在此喝茶聊天。靠里侧有一扇竹片拼接而成的墙,上方挂着一幅金福挂历。挨着这竹墙的还有一张长形木桌,上面有个佛龛,里面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的神像。铜香炉里积满了香灰,三支烧剩的烛枝尚未拔去。一个陶瓷大盘里装着水果、花生、饼干等供品。长形木桌上有个带锁的大抽屉,它的下方是两扇对开的小木门,估计里头放着香烛、纸宝之类的东西。正当心花想再往前走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从旁侧走来。他身穿蓝白条纹格子衫,休闲棉麻短裤,拖着一双清凉的沙滩鞋。心花放眼看去,见他有一米七多的个头,厚实的腰板间挺着个圆滚的肚子,圆脸、低额、小缝眼,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却挡不住若隐若现的凌厉霸气。不过他见到心花之后,脸上立刻腾起一股和气,显得异常兴奋和热情,言未先启,情已先至。他不顾尴尬,用热辣辣的眼神打量着心花,直到把她逼进角落。心花略有余悸,一阵难堪羞涩之后却反应过来,心里琢磨着:“他是谁呢?看样子他只比自己年长几岁。”
“你好,请问良彩大姨在吗?”心花首先开口,以图化解当下的尴尬。
“哦,你是?我妈正好在家,在里面呢。”小伙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这位女孩,心里忍不住躁动,一个劲地喊着:“哇,美!实在是太美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吗?太好了,太美了!”
“我叫骆心花,是彩姨的外甥女,从安城来的。”
“外甥女?哎,我怎么没听我妈说过她在安城还有亲人?”城子疑惑地说道。
“哦,是吗?”心花顿感苦涩失落,低下双眼望着茶杯。
“不过我先认定你这位表妹,哈哈。”
“呵呵,表哥,对吗?”心花移动着水灵灵的眼睛,腼腆地说。
“我肯定比你大,我是2001年出生的,你呢?”
“嗯,我是04年的。”
“你长得可真漂亮,我就说自己有福气嘛,果然不错。谁能有这么漂亮的表妹啊?哈哈哈。来,快坐下,行李先放这儿。”城子一边招呼着表妹坐下,一边扭头朝里屋喊道:“妈,妈,快看谁来了?快点下来哦!”心花此时感到别扭和拘谨,不过依然顺着城子叫喊的方向朝里望去,有所期待。
“吵啥吵,刚吃完午饭,让人睡会觉都不行啊?谁这么了不起啊?来就来了呗。”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但仅此而已,久久不见人影。城子却满不在意,一双垂涎美色的眼睛像钉子钉在木板上那般牢固。
心花听到这声音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顿时心生凉意,但城子的的热情又让她有一种被炙烤的感觉。这两种冰与火的情绪顿时交织在一起,产生出特别的苦。于是,她把眼睛放在了桌面上。
“别介意啊,我妈平时就这样。她可能不知道你过来了。心花妹妹,你今天来乐州怎么不先告诉我们一声,这样我就可以去接你啊。一路辛苦了吧?吃饭了吗?”表哥一边熟练地泡茶,一边醉眼迷离地看着心花。
“嗯,想着你们做生意走不开,我就自己来了。没事,我路上挺顺利。呃,饭,饭已经吃过了,别担心。”心花拘谨地说着客气话,心里却飘着悲凉。“这事早在几天前就由村长打电话向姨妈确定的,她心里应该有数。或许姨妈真的忙到忘了我来城里的事吧。”心花不得不在心里宽慰自己。
“嗐,他们做他们的生意,我才不掺和。我这不刚高考完嘛,放着暑假呢,有的是时间,完全可以到车站去接你。呃….现在火车都提速了,从老家过来应该不用四个小时吧?”城子边说边递了一杯茶给心花,两人的手指尖不经意碰了一下,竟让他热血沸腾起来,额角上冒出了汗珠。
“嗯,现在坐火车从安城到乐州只要两个多小时。”心花轻声细语地说着,喝了一口茶,然后双手攢着茶杯放在大腿上。一股袅袅仙气从杯口升起,柔得迷人。
“我从来没有去过安城,只知道我妈是那里人。哎,她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对故乡一点感情都没有。”城子无奈地摇着头,笑着说,同时拿起茶壶往心花的杯子里倒茶。
“姨妈要管理这么大的花圃,平日肯定很忙,难免抽不出空来。让你一个人回去她又不放心,所以……,呵呵。”心花借故端起茶杯喝茶,不便往下说,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妈,妈,快来看看谁到我们家了。稀客啊!”城子表哥见里面还没出来个人,又扭头朝里头喊话。
“表哥,嘘,嘘,别喊了。没事,就让姨妈睡会儿吧。她一天到晚忙里忙外,很辛苦,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她。我们先喝会儿茶吧。”心花此刻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倒希望不要见到这个所谓的姨妈,故打断城子的话。
“哦,也好,有我陪你就够了,哈哈哈。你这次一个人来乐州城,是来探望我们的吗?早就该来啦,亲戚间多些往来才是。安城还有其他亲戚吗?都好吗?”城子表哥两手相握,手肘子撑在大腿上,身子向前躬着,一脸热情地问。
“现在没有了,全都离世了,呜呜呜……”心花突然激动地抽搐起来,双手揉搓着裙子,泪水刷刷滑落,极度痛苦地连哭带说。显然她已经被这种极度敏感的问题影响了,情绪波动得非常厉害,本来没想着说这些,但被问及,实在没法掩饰。
“什么?离世了?你的父母也…….”城子看到表妹哭得如此伤心,顿时心生怜惜,不由自主地走过来握住心花的手,刚想安慰几句,没想到心花如一只被惊吓的小鹿,迅速抽回手去,埋着头瑟瑟战栗。
城子还没顾得上说话,这时,从里屋慢腾腾地挪出个人来。他听到脚步声便寻声望去,随后笑着说:“哦,妈,快看,安城的表妹来了。”
“啊,姨妈。”心花出于礼貌称呼道。
那个女人并没有答应,只是越走越近,身上透出一股寒气。寒流袭来,仿佛令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当看清这个女人的模样时,心花原本失落、幽怨的心立即软成一团,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再也硬不起来。“啊,怎么会这样?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如果不是额头上的一道伤疤成了标记的话,简直连自己都无法区分,无法区分……”心花一直重复着这些字眼,神情异常恍惚,复杂波动的内心情感全都从她的眉宇间飘出来,不过很快就被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催眠了。眼前这个女人四十光景,穿着一条宽松的雪纺长裙,但难掩肥胖的腰身。精致白皙的面容两旁晃荡着闪闪发光的钻石耳环,脖子上挂着一条价值不菲的白金玉坠项链。两只圆滚滚的手交叉于胸前,腕上分别配戴着翠玉镯子和黄金手链,左手的无名指上还缀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戒指。就这样一种富态,本不应该出现在潮湿阴冷的花圃里,而应该坐享在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宅中,翘着尾指细细品尝极品燕窝。可偏偏她出现了,与这里的环境形成极大的视觉反差。她的面容虽然十分标致,但目光里含着蚀骨的杀气。然而心花已经被她的容貌迷惑了,浑然不知危险在慢慢靠近。“这位就是我的姨妈吗?是真的吗?她为何这么像……”这个女人似乎带着魔力而来,不仅令心花忐忑不安的情绪烟消云散,而且还使她变成了一只温顺可爱的小宠物,随时准备迎合主人的召唤。心花着魔了。看看,她是多么激动,激动得忘了一切。看看,她是多么陶醉,陶醉于莫名其妙的幻想中,脸上只挂着一副傻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