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伴随着六旬庆典的筹备,清军与日本军队屡战屡败的消息不断传来。太后生日前几天,日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进入中国地界。朝中大臣纷纷奏请停止颐和园工程、停办点景以移作军费,一直主战并且希望胜利果实有助于巩固自己学生揽权的帝师、户部尚书翁同龢更是在奏折中历陈户部筹款之艰难,也请求停止一些工程。老寡妇恼啊,恼中生智,说出了那句千古名言:“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身不欢。”问题是帝国的大臣都特会玩道德绑架,太后要是不同意,那不就成昏后了吗?咬咬牙,退了一步,对庆典的规模进行了限制并相继发布如下懿旨:“着由宫中节省项下发出内帑银三百万两,交由户部陆续拨用,以收士饱马腾之效”;“所有庆辰典礼,着仍在宫中举行,其颐和园受贺事宜,即行停办”;“一切点景俱暂停办。工程已立架油饰者不再添彩绸”。陈捷先:《慈禧写真:看慈禧如何“擅权祸国”》,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150—151页。
即使这样退步了,实际举行的庆典还是让人目瞪口呆。以致帝师翁同龢在太后生日前几天的庆典中,就发出了“济济焉盛典哉”的感叹。翁同龢:《翁同龢日记·第五册》,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2745页。王树增给太后的这个生日算了账。仅首饰一项,合黄金1万两,合白银38万两。衣服一项,由苏州、杭州和江南三个织造局承办,花费白银23万两。点景工程,从颐和园回紫禁城的路上,60段,209座点景工程,费银240万两。再加上紫禁城内的修饰、各方贺礼进贡、宴会唱戏、皇家赏赐等,太后这个生日全部下来,估计要花1000万两白银。王树增:《1901年:一个帝国的背影》,海南出版社2004年版,第31页。
还有人给太后每天的生活费算了账,说每天需要4万两银子。至于颐和园的修建,一般的说法是3000万两白银。4万两和3000万两是什么样的概念呢?王树增给折算了,说,当时英德制造的最现代化的战舰价格约是50万两白银,而帝国北洋舰队最鼎盛时期的军舰总数不过25艘左右。也就是说,太后每半个月就要花费掉一艘战舰,太后修建私人的花园的钱足以让帝国拥有三支由最先进的战舰组成的北洋舰队!同上,第30—31页。
当然了,帝国本就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家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轮不上我们自作多情。作为爱新觉罗家的最高家长,老太后可以一生文明,生时文明——整个帝国都是她奢侈的资源,死后也文明——恨不得天下财宝都钻她坟里。
老太后的葬品
老太后的葬品,在李莲英和自己的侄子合写的《爱月轩笔记》里有详细记录,看那些记录我都看傻眼了,弄不清啥是啥,眼花缭乱中。同时发现还有其他有心人,据此给列出了一个这样的清单:
慈禧棺内底部铺的是金丝织宝珠锦褥,厚7寸,下面镶大小珍珠12604粒,红光宝石85块,白玉203块,锦褥之上再铺一层绣满荷花的丝褥,上面铺5分重的珍珠2400粒。
盖在慈禧尸体上的是一条织金的陀罗尼经被。被长280厘米,宽274厘米,明黄缎底,捻金织成。全被不但花纹繁多,而且还织有汉字陀罗尼经文25000字。经被上缀有820粒珍珠。在经被之上又盖一层缀有6000粒珍珠的网球被。
慈禧头戴凤冠,冠由珍珠宝石镶嵌而成,冠上有一颗重4两大如鸡蛋的珍珠,当时价值白银约1000万—2000万两,其凤冠价值可想而知。口内含夜明珠一粒,此珠分开是两块,透明无光;合拢时是一个圆球,可透出一道绿光,夜间百步之内可照见头发。
慈禧脖颈上有朝珠三挂,两挂是珍珠的,一挂是红宝石的。她身穿金丝礼服,外罩绣花串珠褂;足蹬朝靴;手执玉莲花一枝;头前方有蚌佛18尊,头顶一翡翠荷叶,重22两5钱4分,当时价值285万两白银。头两侧有金、翠玉佛10尊,手边各置玉雕马8匹,玉罗汉18尊。在其尸体旁或足下共有金佛、玉佛、红宝石佛、翠佛108尊,每尊佛重6两;翡翠西瓜4枚,估价600万两白银;翠桃10个,绿色桃身,粉红色桃尖;翡翠白菜两颗,绿叶白心,在白色菜心上落有一只满绿的蝈蝈,绿色的菜叶旁有两只黄色的马蜂,估值1000万两白银。
棺内最珍贵的是座用白玉雕琢成的九玲珑宝塔。其尸体旁边还放满了宝石、玉石、红珊瑚树、墨玉荸芥700多件。当宝物殓葬完毕,发现棺内尚有孔隙,又倒进4升珍珠(8分大珠500粒、三分珠2200粒,二分珠1000粒);红兰宝石、祖母绿宝石2200块,仅这些填空的珍珠宝石就值223万两白银……以上还仅是入葬棺材的一部分。李成武:《爱月轩笔记·慈禧葬宝记》,选自《东陵盗宝》,岳麓书社1986年版,第128—130页;季正矩:《通往廉洁之路:中外反腐败的经验与教训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第391—392页。
老太后对德龄说:“我不相信外国人真的比咱们富裕,瞧她们戴的珠宝那样少。我听人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君王有我这样多的珠宝,虽然如此,我还总是想方设法不断地得到更多。”德龄公主:《紫禁城的黄昏:德龄公主回忆录》,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版,第36页。看来,老太后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死都可死得如此豪华!所以用金钱来算计老太后的奢侈还是有些拙了。她的奢侈,是以整个大清的灭亡作为代价的。所以说,大清才是她的随葬品,而李鸿章这样的能臣,甚至包括光绪本人都是她的人殉,这才是真正的奢侈。
我奢侈我快乐!
只不过,这种快乐是有限的。大清的霉运就不说了,单说老太后本人的霉运!
光绪三十四年(1908),慈禧走完了她的文明人生。宣统元年(1909)慈禧的梓宫葬入东陵地宫。二十年后,军阀孙殿英盗掘了乾隆帝的裕陵和慈禧陵,毁棺抛尸,掠走了全部随葬珍宝。慈禧遗体被抛出棺外,嘴里的宝珠被抠走,上衣也被扒光了,仅剩一条内裤。
盗案发生后,溥仪派载泽到东陵进行了重新安葬。载泽等人钻进地宫,见慈禧遗体趴在椁盖上,头朝北,脚朝南,左手反搭在后背上。地宫里暴尸四十多天,遗体上出现了许多斑点,长了许多白毛。载泽等人见内棺尚完好,可以继续使用,于是重新安葬。
1979年2月17日,清东陵文物保管所对慈禧地宫进行了清理。1983年开始清理慈禧内棺,清理人员发现,还是1928年载泽等人重殓时的原状,只是发现仅一只脚上有袜子。
看来,生前穿的袜子再多,死后仍得光脚。正所谓光着脚来,光着脚走,带走了大清所有的云彩!
老佛爷不高兴下篇放下大菩萨塑渺小之目标辛亥革命时期西方有学者认为,明朝的没落是中国历史的一幕,而清朝的灭亡则是世界历史的大事。诚哉斯言,因为明朝的没落仅是中国历史周期率的显现,而清朝的没落则标志着中华帝国数千年强盛的终结,一种世界古老文明的衰落。更要命的是,这仅是灾难的开始,这学者当时就预言:“这出长剧远没有就此结束。如果说过去中国曾灾难深重,那么她注定还将遭受十倍于此的灾难。”周宁:《世界是一座桥:中西文化的交流与建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36页。
预言不幸成谶!
百年后的今天,谁敢说中国的现代化转型已经完成?谁敢说孙中山的共和思想已被落实?谁敢说五四运动所谓的民主与科学两大旗帜已插上了中国的山头?
革命,是一波高过一波。可是革命的结果却比改革还要不堪,这恐怕是革命先烈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九泉底下有知还会深感不安的。罗荣渠先生说:“革命尽管是促进社会变革的最激进方式,但革命变革社会的实际成效与变革的方向,并不取决于革命家的主观愿望,而取决于各种主客观条件。”罗荣渠:《中国早期现代化的延误:一项比较现代化研究》,选自《20世纪中华学术经典文库·历史学·中国近代史卷》,兰州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44页。
朱学勤先生在电视讲座里概括得好,从大清到当今,中国的历史轨迹就是个“之”字。顶上一点,是1792年,马戛尔尼出使中国,邀请中国加入英国的“WTO”,乾隆的回答是“不”。顶上一横,始于1840年,终于1919年,中国以英美为师,试图君主立宪甚至走向共和。没弄成。中间一撇,始于1919年,终于1979年。历史大倒退,中国以法俄为师,试图走进天堂,却跌进了地狱;试图制造神话,却制造出了魔鬼。下面一捺,是1979年至今,与顶上一横遥遥相对,意味着现实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历史中的某种初始状态。
现实与历史对接,现实以历史的面孔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怎么办?梁启超百年前的话放到现在也许依然对路:“非尽取天下之学究而再教之不可,非尽取天下蒙学之书而再编之不可。”钱谷融:《梁启超书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69页。
让我们放下高居云端的大菩萨,在历史与现实的对接处,找寻历史的光点,塑造渺小的目标,重新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