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梵走出水凝宫时,脸色黑得吓人,寒风般的步伐,踏出一路冰天雪地。
跟在身后的太监和侍卫,如履薄冰,生怕哪只脚不小心滑了,便会当场丧命。
返回龙辰殿之前,云梵压下满腔不爽的无名火,换上一副淡没尘埃的表情。
步入殿门后,他看也不看一个坐在官椅席位上身穿墨绿色轻纱长袍的男子,只是自行走上殿去,落座在龙椅之上,拿起桌旁一面雪白色的兔毛扇,于胸前缓缓漫扇。
“听说,你带她去了水凝宫,那人的下落,她可招了?”官椅上的墨绿袍男子平声问道,他神色闲静,并未尊称云梵皇上。
云梵不怒反笑,摇着兔毛扇,翻开一本奏折,所答非所问道:“明日你便要启程前往帛国,大半夜跑来串门,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掌握时局?”
墨绿袍男子把玩着手中的鼻烟壶,静态一笑,继续问着心中所惑,“是不是她又把你骂了,又做了什么以下犯上的蠢事迫你杀她?”
云梵一脸若无其事,同样只说自己的思路,“此番回到帛国,要你暗中协调之事,绝非易举,但愿你的能力,如当初合作时夸下海口那般,不要让我失望。”
“看来,你又一次纵容了她。”
墨绿袍男子仍旧自说自话,起身向殿外走去,“幸好眼下还不是逼那人现身的最佳时机,否则,你的纵容,会让我很想杀了她。”
云梵的目光仍落在奏折上,眼角闪过一抹深幽,散漫道:“等等,帮我查一个人。”
墨绿袍男子脚边微顿,“说。”
“一个潜入过官妓房的人。”
“特征?”
“会武功,有一张绝色美人的脸。”
闻言,墨绿袍男子背对云梵,默默潇潇的神色中似有所测,“三日内,飞鸽回。”
话音未定,只见殿门前,墨绿色人影如风过眼,咻一下,便失了踪迹。
云梵漫不经心的走入内室,将手中兔毛扇抛向屏风后方,“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与此同时,屏风后的软榻上伸出一条手臂,恰好接住兔毛扇,“你可以再晚点回来,我正和阎王激辩生死呢。”
云梵走到窗边,对着窗外迷蒙的月色,叹了口气,“轻功那么烂,又不肯认真习武,日后脱不开身时,宫外之事,让我如何指望你去办。”
“哈哈哈,你太低估我的实力了,”哈笑间,软榻上的被褥掀起,某个全身蒙在被子下面的男子,懒洋洋的翻身走下床来。
男子手摇兔毛扇,摆出翩翩儒雅之态,笑盈盈的绕出屏风。
月光稀疏洒下,照出一件与云梵同色同款的水色暗纹长衫,而他惊美不凡的相貌,竟是一张克隆版的云梵脸!
不过相比之下,男子的笑容里,没有那种天生的温儒优雅,反多了几分明艳俏皮,“我已经在弥补不足了,再过几个月,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没必要,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的价值在于巧舌雌黄,最适合与朝中大臣打太极,还是专心代我上朝周旋、批阅奏折吧。”
云梵回眸望了一眼,却对上男子那张同自己无恙的脸,顿时眉心打结,错开视线,和缓的语气里透出不悦,“说过多少次了,私下会见时,不要用这张脸对着我。”
男子戏谑一笑,自耳根下揭去一层薄皮,露出另一张阳光俊美的白皙面孔,“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被你骗来批奏折,伤神又伤身,还全年无休,拜托,以后多给我些出宫的差事,堂里的大小事务,比这些奏折可爱多了。”
男子摇着兔毛扇,趴到窗棂上,与云梵一并眺望着微亮的夜幕,“说说吧,你让姓英的去查的‘绝色美人’又是哪路货色?”
云梵眉间闪过几抹复杂,“婳夕说的,昨晚曾有一个‘绝色美人’进出过官妓房。”
“小仙女?”男子诧异侧目,“说到小仙女,方才你俩在殿内说话,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不觉得小仙女今晚不太对劲吗?”
“有吗?”云梵故作无知,心里却在为假婳夕的事另做着盘算。
“必须有!你没察觉吗,她叫你皇上,还自称溅婢,没有冷嘲冷笑,反是一副怕你的样子,这也太怪了!”
云梵冷冷瞪向他,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感官动物,难成大器。”
“不单是感觉,我看得清清楚楚,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有问题。”男子拧眉,不服道。
云梵不想在这事上多作纠缠,假婳夕的事,暂且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没看出她在演戏吗?最近确实逼她紧了些,兔子急了也会疯,她故意转变性情,就是想混淆视听、迷惑人心。”
“是这样吗?”男子深表怀疑。
“你若心存疑虑,下回换你接见她。”
“免谈!招呼小仙女的活儿,你还是亲力亲为吧。”男子撇撇嘴,要见也是用他的真身去见,以云梵的身份见那丫头,他可承受不起她那双被仇恨埋葬的眼,“对了,信的事,证实了吗?那人真会派人来接她?”
“这件事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要查出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在她房里究竟说过些什么。”
“若她真在煽动大臣,帮那人做事,你会对她下手吗?”男子幸灾乐祸的问道。
“当然。”云梵不假思索。
“禽兽!”男子骂得毫不留情,“不怕你的假布局露出破绽?”
“所以在找到那几样东西之前,你要帮我好好开导她,挑战我的底线,必死无疑。”
男子微怔,让他开导她?“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云梵默了下去。
男子见状,默契的不再追问,只是讪讪一笑,困乏的伸了个懒腰,转身躺回软榻上,“真想看到小仙女得知一切后的反应,她要是知道你毁她折磨她,为的只是维持一个假象,连真正的棋子都算不上,她怕是做鬼,也会回来掐死你。”
云梵淡淡望向天边泛白的鱼肚,陷入沉思,婳夕的失踪并不合理,一个手无缚鸡的女子,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过他派去监视她的那些武林高手的法眼?
况且,当下形势焦灼,她没有逃走的理由,除非那人计划有变。
无论怎样,若那个冒名顶替的女子死活不肯说出婳夕的去向,他唯有以假乱真,逼婳夕现身,实在不行,大不了亲手培养一个傀儡,毕竟那女子的脸足以骗过天下人,或许还能事半功倍。
又是一夜无眠。
自打他九岁遇到婳夕起,每日便未睡超过两个时辰,彻夜失眠也好比家常便饭。
加上三年的帝王生活,尔虞我诈,内忧外患,更令人精神紧绷,似这般困意疲倦,却无心入眠的日子,最近是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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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凤宫。
炎日高悬,午后的蝉鸣吵得人心浮气躁,焦虑不安。
“你说什么!皇上昨晚带那溅人去了水凝宫?”林仙芍怒目起身,绝美的脸蛋上蒙着一层嫉恨的阴霾。
“回皇后娘娘,不仅如此,奴才还打听到,那丫头昨晚进入水凝宫后,便再没出来,皇上派了二十几名禁军侍卫彻夜把守在水凝宫内外,事态很是古怪。”小太监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禀告着。
“什么!那溅人不是扬言打死不再踏入水凝宫半步吗!”林仙芍气得花枝乱颤,抬手打翻桌上的茶具,掀了桌子,踢倒椅子,“很好,她终于忍不住要向本宫宣战了!本宫倒要看看,如今她一个万人践踏的残花败柳,拿什么和本宫斗!”
小太监早已料到此事会让皇后抓狂,故,当茶具碎片崩溅到身上,当桌子椅子从他身旁撞过时,他不闪不躲,面无表情,完全一个死靶子,任由皇后发泄。
众所周知,早年燕国皇帝在位之时,身为禁军统领的林韬之幼女林仙芍,一心爱慕着云尚书的小儿子云梵,也就是后来谋朝篡位的轩皇。
当时,年幼的燕国长公主婳夕,与云尚书家的两个儿子关系交好,来往颇为密切,林仙芍一度误会婳夕倾慕云梵,处处针对于她,几番阴谋陷害,还险些要了婳夕的命。
之后,云尚书的大儿子云祁,也就是当朝失踪的乾王殿下,当众向婳夕表白求婚,得知云祁和婳夕被燕皇赐婚,林仙芍方稍作收敛心中的妒恨。
三年前,林仙芍顺利嫁给云梵,云梵也攻城略地,成功登基,改国号为‘轩’。
而乾王失踪,婳夕则因前朝公主的身份,被贬官妓房。
只是不知何故,进入官妓房后,云梵每月都要召见婳夕两三次,且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
妒火重燃的林仙芍,介于婳夕已为官妓,地位危机谈不上,但还是无时无刻的提防她,甚至好几次乔装溜进官妓房去示威逼供。
这会儿,听说婳夕住回了水凝宫,明摆着有接近云梵的嫌疑,哪里还坐得住。
林仙芍目光冷凌,强压满腔愤恨,对地上的小太监说道:“六六,皇上此时在做什么?”
被唤六六的小太监已被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气定神漠的回话,将衷奴的样子发挥得淋漓尽致,“回娘娘,皇上下了早朝后,一直待在未央宫中与几位霖南大臣议事。”
“安排下去,本宫要到水凝宫走一趟。”
林仙芍说着,人已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姝影,为本宫梳妆。”
“是。”侍女姝影应声上前,有条不紊的围着林仙芍忙碌起来。
小太监六六心有顾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娘娘,水凝宫乃后宫禁地,现下又有禁军看守,娘娘此时前去,定会惊动皇上,望娘娘三思。”
“放肆!”
喝骂中,一根银簪飞来,狠狠划破六六的面颊,鲜血滑下,滚出一条凄厉冷峻的线条。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养你这条狗,又有何用!”
林仙芍的斥责与侮辱,落在六六耳中,似乎没什么影响和威慑。
但他仍平静起身,回了句,“娘娘息怒,六六这便去安排。”之后,便悄然退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