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冬戴着墨镜,清朗秋日明澈的阳光照耀着他宽阔光滑的前额,浓黑的眉峰不时展动,随即低敛的更深,谁也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谁也理解不了他心中的苦闷,人生多艰,世事无常,十八九岁的他已经饱受其苦。所幸他已看淡了,由情而生的痛虽然锥心刺骨,他叹息一会儿,可以渐渐不再想这件事,只是心中依然烦躁,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喝了五六瓶啤酒。
陈彦飞和乔丽丽,还有蒋公佐结伴来小餐馆寻他,他已有三分酒意。
时近薄暮,林场四周环绕的山峦秋光灿烂,烂漫的金光穿透低矮的大片浮云,将林场小镇还有崎岖蜿蜒的山涧溪流映照的金碧生辉,恍若仙境。
爬了一会儿山的陈彦飞和乔丽丽身上都冒出了汗,好久没看过壮丽的山岳秋景,两人心情畅快,及至在小镇破旧的摇摇欲坠的餐馆前看到夏秋冬,她们好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弟弟似的,迫不及待在山道上就跑起来。
她俩身后的蒋公佐可没有这么轻松欢快的心情,夏秋冬军训之前,蒋公佐说他会经常去探望,因为他也是熬过来的,知道西大的军训比其他学校都苦。可新学期开始后,蒋公佐发现他比想象要忙得多,西大机械工程全国知名,课业也相当繁重,蒋公佐每天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晚上还要上自习,仿佛回到了高三。
挨到周末,蒋公佐又被叩击他心扉的事缠住了。前段时间他帮忙送回永仁大学的醉酒女孩,不知怎么弄到他的联系方式,竟然来西大找他,客客气气请他吃饭作为答谢,说她那天老乡会上喝断片了,丢人现眼不好意思。
两个周末,那女孩都以这个名义约蒋公佐吃饭。每天都要发二三十条微信,而且每次蒋公佐说“忙呢……现在不方便……在图书馆画设计图呢……”,女孩很知趣的说“那好,你忙……我睡得晚,你有空找我……”,晚上蒋公佐不再和室友玩电脑游戏,而是陪着女孩聊天,不是谈情说爱,只是谈一些杂七杂八的。
到第三个星期,女孩又约蒋公佐出去吃饭,蒋公佐说这个周末真不能去了,他还要做家教,还要去探望夏秋冬,他估计再不去的话,夏秋冬要发火了。
女孩那边沉默不语,过了半晌,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缓缓说:“我有点想你了,你……想我吗?”
蒋公佐耳朵轰地一声,先酥了半边身子,大约沉默了和女孩一样久的时间,说:“嗯……有点。”
那边接着说:“朋友的话,以后再会也不迟,他要生气,让我跟他解释。”
蒋公佐想了想,说:“好。”
那边明显掩饰不住欢快,轻盈的说:“那好,我去换衣服,一会儿还在茶餐厅见面。”
蒋公佐说:“行。”
挂了电话,蒋公佐咬咬牙:“兄弟,别怪我重色轻友。哥们我难得铁树开花啦!对不住啦!”
到了这个星期最后一天下午,他不知以什么样的意志力才从韵熙软软白白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坐上前往林场的大巴。
韵熙意犹未尽,情意绵绵说:“晚上那地方没地方住,你回来吧,我在永仁东宫等你看电影!”
蒋公佐说:“看情况。可以回来我给你电话!”
其实心里早琢磨好几个借口,等见了夏秋冬,说完该说的,给了该给的,天塌下来他都要回来。
就在大巴上,蒋公佐遇到了陈彦飞和乔丽丽,这一见面,蒋公佐把适才的儿女情长丢到了九霄云外,真是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三人见面,不约而同叫声“哎呀”。
蒋公佐说:“这不是昆仑山下一对野百合吗?!”
陈彦飞和乔丽丽异口同声:“这不是峨眉山上的拧巴猴吗?!”
双方先偃旗息鼓,各自落了座,各自冷笑几分钟歇口气,开始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冷嘲热讽,竭尽揶揄,蒋公佐高唱,陈彦飞她们就敲车窗,蒋公佐低吟,她们就拍座位。
一路的明讥暗笑,互相拆台,说也说不尽。
两方的怨仇得从社团会上说起。蒋公佐在学校里是围棋社的,大二升到副社长,整个大一,双方其实只见过两次面,两次都是在社团会上。第一次是学年初的社团报告大会,第二次是学年终的社团评估大会。
社团会的主要内容是各社团负责人上台演讲,报告大会演讲内容为本学年的社团计划,而评估大会就是对本学年的社团工作进行评估打分,评出优秀社团,奖励社团工作经费。
评估大会上的辩论尤为激烈。今年六月份的评估大会上,以演讲社辩论社为首,围棋社新闻社英语社为打手,对陈彦飞她们的西泠社展开猛烈抨击。
不擅词锋的罗严站不住台,受尽调侃欺负,陈彦飞热血沸腾冲上台代替罗严,独辩群雄,后来乔丽丽也加入战团,娇嗲的台湾腔居然振振有词咄咄逼人,二人两张嘴逐渐把战火烧向围棋社,因为她俩认为围棋社的人大多只知道闷头下棋,舌头上的功夫差点,在对方密布透雨的攻势中,要集中力量打开缺口,当然首选最薄弱的环节。
谁知道居然捅了马蜂窝,围棋社中藏有高人,这个名叫蒋公佐的貌不惊人男子,一张嘴竟口吐莲花,满嘴跑火车,把中国文化奥义和围棋玄妙讲解得头头是道,把西泠社抨击得体无完肤。陈彦飞她们没有这么深厚的国学功底,最后招架不住大败。西泠社被评为中下社团。
梁子就是这么结的。
尤其是陈彦飞,对蒋公佐那个恨啊,简直咬牙切齿,缠着柴达明非要他搞一个西大丑人榜,把蒋公佐排第一。
柴达明很为难,说蒋公佐这个人在西大还是有点名头的,围甲联赛有场比赛在西大搞的,赛后蒋公佐作为围棋社骨干,和职业选手对弈一局,不落下风,还把对方逼得抓耳挠腮,最后只以微弱劣势投子认输,为校方争了大大的面子。就为这点,他就不能上榜。而且认真的说,蒋公佐只是个子矮了点,不能算丑,其实很有味道。
陈彦飞无奈说:“是,有味道……拧巴猴一样……”
不知陈彦飞还是乔丽丽提到夏秋冬,蒋公佐的神情变得警觉:“你们找夏秋冬干什么?”
这一说,两个女孩子也警觉起来,问:“你也知道夏秋冬?你找他干什么?”
“我……”话到嘴边,蒋公佐想夏秋冬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说关于他的事,便含糊说道:“我找他还能干什么?”
陈彦飞受到误导,蒋公佐是围棋社副社长,社团会临近,他找夏秋冬还能干什么,肯定是说服他入社啊,多么明显,冷笑道:“我说你们围棋社是不是和我们杠上了,我们想要的人,你们也来争,撒泡尿照照镜子好吗,这么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让他闷头下棋,不是暴殄天物?”
蒋公佐心想,得,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还在哪呢,夏秋冬就引来众人争抢,要他去西泠社?夏秋冬古灵精怪,满腹诗书,挺合适啊,准能把西泠社搞得天翻地覆……
忽然,他无法幸灾乐祸的想下去了,因为他想起西泠社的社长是谁,然后他想起安婕,他想起很多事,将会发生的事,可能发生的事,但都是他的臆想。
胡思乱想让他变得很沉默,不再说话,听着陈彦飞和乔丽丽的挑衅,无动于衷,木呆的望着窗外逐渐丰茂的秋季山林,往事再一次浮上眼帘,令人怅然若失。
陈彦飞和乔丽丽还以为蒋公佐大约面对强敌,心力不足,两人说定,一会儿干什么都要抢在蒋公佐前面,对夏秋冬展开更加亲密更加强烈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