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跳吧
两个可疑者慌乱逃窜，窜出医院，混入街道人流，保安终究没有追及。然而可疑者作案也终不得成。
医院接到公安通知，务必救醒狗蛋，不能有意外。刑警出身的郑华龙局长，从这起车祸受害者车牌号与医祸受害者季春华的车牌号的高度相似性中，引起特别的警觉。职业的责任感促使他不得不介入事故的调查处理。这起交通事故案转移成刑事犯罪案。现在案件的逻辑推理结论，必须得到证实，从而揭示罪犯的犯罪事实。
公安已经介入医院的安全保卫。
几日后，狗蛋能够自个儿上厕所，自个儿去食堂吃饭了。
这一天，狗蛋自己去食堂吃了早餐。早餐后，护士就找不到他了。
一个小时后，狗蛋出现在老市府广场上。
狗蛋揭掉头上包扎的药纱，狠狠地往地上一甩，走近广场西北部临街的望江楼。这是滨江市区的形象建筑，七层八面，雕栏画栋，檐牙高啄。
狗蛋一步一步登上七层，倚栏伫立，远眺滚滚江波逐浪渣。
“人渣，人渣，罪恶的人渣！”狗蛋在狠狠地骂自己。
“吃人的魔鬼！”狗蛋又在狠狠地骂自己。
当这家伙残害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时，不知可曾意识到自己的罪恶。罪恶的双手沾满无辜生命的血腥，不知可曾有过片刻忏悔。
女儿是他深深热爱的一个生命，多么鲜活的一个生命，多么可爱的一个生命。因为狗蛋他自己这恶魔的存在，因为狗蛋的血腥魔爪的存在，女儿这亮光闪闪的生命便灭掉了。女儿死在狗蛋自己的手上，未来的女婿也死在他的手上。
“罪恶啊，罪恶！该结束自己了，这罪恶的生命，这害人害己的生命。”狗蛋恨自己这个生命体的存在，纵身爬上栏杆，直挺挺站着。这栏杆挺宽阔，稳当。狗蛋半肥胖的身体，站在上面，没有纹丝颤动。他抬头，不看楼下，仍然看着江波逐浪渣，神色冷峻。他似乎在想象，大地的巨掌将怎样狠狠地拍击他自己这罪恶的家伙，应该是将自己这作恶多端的家伙拍成肉酱才对。跳，是肯定的。站，是跳水运动员必要的预备。
“哎哟，有人跳楼了！”望江楼下有人发现。
“那不是狗蛋吗？”有人认出他了。
“是呀，狗蛋。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狗蛋。”
“跳吧，狗蛋！”
“跳吧，你这该死的东西！”
“狗蛋，你死有余辜！”
“狗蛋，你不要跳，你不要跳……我要亲手杀死你！”
“跳吧，狗蛋，你女儿女婿在前面等你呢！”
“狗蛋，你是王八蛋，你犹豫什么？”
“狗蛋，狗蛋，你早就该死了！”
“狗蛋你多活一天，世上的人就多一分威胁，就多一分危险。快点跳吧！”
“快点跳吧，让我看看你的可耻下场！”
“跳吧跳吧！你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跳呀，坏东西跳个楼也叫人心烦。”
“狗蛋，听口令，预备——跳！”
“再来，预——备——跳！”
狗蛋，就是不听口令，又好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
“观众女士们，观众先生们：sorry！耽搁大家的宝贵时间，I’msorry！请稍候。我狗蛋还想听听你们的声音，免得我到了阎王那儿，一问三不知。”七楼栏杆上的狗蛋在心里说着，谁也听不见。
楼下除了催促起跳的声音，还有议论的声音、争论的声音。
“这种人，该死！”
“坏人，也是一条命呀！”
“什么坏人也是一条命。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你这是善良的弱智！”
“对，善良的愚蠢，愚蠢的善良。”
“邪恶者是借助善良者的善良，去胡作非为的。”
“是的，我们不应该是善良的弱智。”
“善良的弱智，是邪恶者最喜欢的。”
“反正，这家伙就该死。”
“是的，该死！”
“但不该这样死，应该拉去枪毙！”
“应该千刀万剐！”
……
楼下的催促起跳的声音，此伏彼起……
七楼上的狗蛋，在静静地听着。
他听到了好多受害者切齿的痛骂，似乎也听到了许多无辜的魂魄尖利的复仇呐喊。
他听到了被他轧死的女儿和女婿的魂魄的声讨，似乎也听到了离婚妻子啃啮他的骨头的声响。
他听着听着，隐隐约约之中，听到了更多叫他震撼的声音：
他听到了戴仁和杜寿焦虑的催跳声……他活着不止对好人是一个威胁，对坏人也是生命的危机——谁也没有活到他这个程度，好人坏人都希望他死。
他听到了那个特别特别有钱的人的催跳声……他替这个有钱人弄残了这有钱人的仇人，如今那被弄残的仇人还在寻找线索，而这有钱人现在的社会地位越来越高更害怕事情败露。
他听到了那个特别特别有权的官员的催跳声……他替这有权有势的人弄死了中央下派蹲点的巡查员，如今巡查员的老婆还在怀疑丈夫自杀的真实性，这有权有势者官职越升越高现在就怕摔跌就怕龌龊的往事曝光。
他听到了那个痴情的富二代的催跳声……他替这富二代弄死了绝色美女的老公让美女改嫁给了这富二代，美女如今非常怀念前夫，富二代生怕失去那绝色美女。
他听到了那个官二代的催跳声……他帮这官二代猎色，他帮这官二代拓展地盘，如今这官二代也做了官，昔日杀人放火的事生怕被人知道。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好多好多的邪恶的如今人模人样的人，跟着好人一起，跟着弱势者一起，跟着无辜的鬼魂一起，喊破喉咙，拼命催促他起跳，希望狗蛋早点结束生命，结束他那张能说话的嘴巴。
好人则希望他做坏事的双手与双脚跟着生命一起结束。
狗蛋彻底明白，希望他死的，是好人，更是坏人。好人和坏人都希望他死。
狗蛋明白，他死了，好人多了平安，坏人也多了平安。而坏人还会使坏，邪恶者还会作恶。
他害过好多人，成为好多人的仇人。但他清楚，他所害过的人，没有一个是他狗蛋的仇人，可他却偏偏把人家弄残弄死。他完全知道他狗蛋是邪恶者用金钱喂养着的一只咬人的疯狗。
一只疯狗死了，邪恶者为非作歹还将继续。此时，狗蛋有一个新的幻想——让邪恶者和自己一起死……
“狗蛋，快跳啊！不跳就来不及啦，武警来了，公安来了，还有医院的医生来了。”楼下的人在喊。
“武警，公安，多事！大概也是善良的弱智吧！”楼下有人这样说。
但说“武警、公安弱智”者不懂，这是公安局长郑华龙的意思。
“快跳，狗蛋！”
狗蛋一咬牙，剐掉上衣，拿在手上，打着赤膊。终于准备跳了。
“好，赤膊更好，这样更痛快！”楼下有人点赞。
狗蛋一蹲膝一弹腿，说声“观众，sorry”，终于跳了，终于跳了。飘悠悠，飘悠悠，着地了，着地了，那是一件白色带纹的医院的病号服。
众人惊讶得目瞪口呆，狗蛋的人却不见了。
众目睽睽之中，狗蛋蒸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