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锄耰棘矜
那位替季春华写诉状的王大哥叫王派,写得一手好字和一手好文,参加过律师资格考试,一生不得志,没有吃上公家饭。王派是个落魄的打工者,近年卖力于花垴种植园。他是园中最富文名的体力劳动者,工人们称他“王牌秀才”,说他是“进士的书底秀才的名,王牌的笔手泥土的命”。
季春华见过王派代人写的呈子,其笔力千钧,律条谙熟,事详理透,实有笔锋所指所向无敌之势。还见过他代人写的申请书也一样是不同凡响。这次季春华要状告健健医院,就毫不犹豫地选定了王派代书状词。
这日,王派又和工友们一起劳动。
一个工友问:“王牌秀才,那天你被季老板叫走,咋的就两三日不见,老板也有用你之时呀!”
“是替老板写种植园扩建申请报告吧?”另一个工友问。
“嗯。”王派随便应答着。
“你是有名的呈子强手,莫不是也请你写呈子?给你两三日时间,大概写好了吧?”又一个工友也随便说说。
王派听着工友的问话,好像事情大家都知道似的。
“肯定是请你写呈子,申请报告季老板自己也会。”又一工友说。
王派不知怎的把当日季老板的叮嘱给忘了,便把健健医院的戴主任和杜主任合伙坑人的黑心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端了出来。他觉得这不是什么机密,反正大家都已知道——他以为大家知道。
大家听王派一说,都在咬牙切齿的痛恨。
竹篙精本名竺高金,妻子二十年前宫外孕故去。听了王派的话,竺高金说:“戴主任和杜主任这两个医师我认识,二十年前我就认得他们了。医术不精,医德很坏。”
“你是咋的知道他们的?”一个工友问。
竺高金说:“这两个人,一个叫戴仁,一个叫杜寿,在健健医院收购杏林门诊之前,就是杏林门诊的医生。之前都是赤脚医生,后来这培训那进修,如今是主任医师了。我竺高金是领教过他们的。”
“咋的?上过他们的当?”工友问。
“是的。二十年前的一个下午,妻子肚子痛,送到杏林门诊,正在上班的医生就是戴仁医生,戴仁诊断为‘胃气痛’,于是就吊上了针水。戴仁下班,杜寿上班。杜寿接手医治我妻子的病,杜寿诊断为‘尿道感染’,接着继续打吊水针。打了三天半的点滴,病有所缓解,遵医嘱带药回家。回家后第二天,我妻子病又发作了,痛得休克了一个多钟头。我把妻子火急送到县人民医院,经诊断,是宫外孕。”
“宫外孕,这病是很危险的病,我的姨姐就是这病送的命,当时在去医院的半路上就落了气。”一个工友插嘴。
“经抢救,妻子醒了过来。可是,因腹腔出血过多,在进手术室的门口时,就死去了。妻子当时只有二十五岁,她跟我同庚。”
“这是个抢时间的病,你却偏偏在杏林门诊耽搁了三天半时间,庸医害人啊!”刚才那插嘴的工友道。
“就是的。害得我一个男人拉扯三个女儿,过了二十年艰难的日子。戴仁杜寿这两个家伙害死了我。可是我当时根本就没有那个法律维权观念,当我明白可以去追究那两个庸医的责任时,已经过去了十来年了。”竺高金说。
另一个工友说:“这两个庸医不止是医术问题,更坏的是医德问题。他们不管是自己能治的病还是不能治的,拿到手就是自己的生意。我的老婆的命差点儿就送在戴仁的手上。我老婆的胸膜炎被戴仁诊成了胃病,被诊得枯瘦如柴,一百一十斤的体重诊成了五十斤。如果不是转了医院,离开了杏林门诊,当年老婆的老命就送在了戴仁的手里。”
“如今的戴仁杜寿更厉害……”一个说。
“是的,一次我被玻璃划破了手。杜寿诊去了我600多块。”一个说。
“一次我出了一下鼻血,被戴仁诊去了700多块。”一个说。
“人家一个普通感冒都要500块呢。”一个说。
“戴仁杜寿两个有两句经典名言——一句是‘你怎么不早点儿来看病,很严重啊’,一句是‘虽然严重,不过还能治’。话只两句,足以叫你倾家荡产。”
“这两个家伙有个明显的特征,不管你有病没病,只要你去看,百分之百有病,甚至是严重的病。”
“他们哪里是救死扶伤,完全是借医坑人捞钱。”
工友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有气。
不说不打紧,一说才知在工友中竟然有那么多人被当年的杏林门诊和如今的健健医院的黑医坑过宰过的。
一人一把火,一人一瓢油,怒火越烧越旺。
“咱们去为老板报仇!”有人说。
“混蛋的健健医院,竟然这样欺负一个外地老板!”
“黑医害民日久,今天咱们去除了他。”
“走,咱们去替老板要说法。”
“去讨还老板的损失。”
……
顿时,花垴种植园成了一片怒火的海洋,火势很旺,似乎有毕毕剥剥的声音。
这是一群粗人,有人点火是最容易做出粗鲁之事来的。此时的花垴还真个只有浇油的,就是没有浇水的。
竺高金更在怒火中,二十年的酸甜苦辣成了怒火的助燃剂。这个在工友中最有号召力的人,老板最器重的管理者,人群中的高个子,大手一挥:“走,替老板报仇去!”
“替老板报仇去!”竺高金的声音马上得到了强烈的响应。
于是,工友们拿着手中的锄头耙梳,即所谓的鉏耰棘矜,一呼啦就聚在了一起。紧接着,两乘种植园的货车载着50名工人(总共51名工人有一人请假没来上工),雄赳赳气昂昂的到了健健医院门前。
鉏耰棘矜的队伍被健健医院的保安挡在了门前。
“我们要见戴仁、杜寿!”竺高金带头高喊。
“戴仁、杜寿来见我们!”有人响应。
“叫那两个黑医出来!”
……
呼声渐起渐高。顿时看热闹的、凑热闹的、乘乱也想出出气的,堵满了医院门前的空场。
“哐当啪啦……”那是门诊大厅的墙玻璃破碎的第一声,这第一声可不是花垴的工人干的,是一个乘乱雪恨的凑热闹者之所为。
这一声玻璃的破响,成了一声号令,工友们抡起手中的锄头耙梳干了起来,跟在花垴种植园干活赶工一样的干起来。一起挥汗如雨,一阵噼里啪啦……保安的力量太微弱了,一会儿鉏耰棘矜之众冲进了门诊大厅……
待公安局的人赶来,缴费处、西药处、中药处的窗玻璃,都砸成了稀巴烂。
“砰砰——”那是公安局的两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