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9点，沈嘉铭准时出现在院长办公室门口，他举起右手，敲了两下，里面传来秦院长洪亮的声音：“请进！”
沈嘉铭推开门，走了进去：“秦院长。”
秦院长指了指沙发：“沈医生来了？坐，坐下谈。”
沈嘉铭点点头，坐了下来，看着秦院长。秦院长转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沈嘉铭立即起身接了过来：“谢谢秦院长。”
秦院长坐在沈嘉铭的对面，温和地看着他：“沈医生，最近在家休息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想？”
沈嘉铭谦恭地笑了笑：“我在家想了很多。第一，这次医疗事故造成的负面影响很大，给医院带来了不好的影响；第二，我的技术不过关，让医院蒙受很大损失，内心非常内疚。我愿意接受院部的任何处罚。”
秦院长爽朗地笑了笑：“怎么了，是不是在家检查写多了，一进门就开始做检讨了？”
沈嘉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秦院长，我在家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天天面壁思过，我知道院部领导对我个人期望很大，可是，我让秦院长失望了。”
秦院长走过来，拍了拍沈嘉铭的肩膀：“沈医生，院部没有错看你，这次医疗事故我们院部已经从头到尾分析过了，也专门召开了医疗事故分析会，做了多次分析。现在，院部的处理意见已经出来了，你看看这份报告。”
秦院长说完，从办公桌上拿起两份院部红头文件递给沈嘉铭。沈嘉铭一边看，一边读：“《关于对沈嘉铭医疗事故的处理意见》、《关于恢复沈嘉铭职务的决定》。”
沈嘉铭惊讶地看着秦院长：“秦院长，院部决定恢复我的公职？”
秦院长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次医疗事故责任不在你的身上，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林福明利用这次院部调整人事变动的机会，临时决定给你加做一台手术，人为加大你的操作难度和身体疲劳，让你不战自败，以达到个人晋升的目的。”
沈嘉铭不敢相信地看着秦院长：“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秦院长继续说：“林福明这次为了个人目的，严重干扰了我们医院的正常工作秩序，给院部的声誉带来了破坏性的影响。”
沈嘉铭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福明一向给人大度的感觉，对每个科员都很友善，经常笑眯眯的，看起来真的不像这样的人。
不过，从这次手术的反常态安排来看，秦院长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
林福明一直想升官，这是人人皆知的，利用职务之便害自己一下，还是有可能的。
沈嘉铭诧异地张大了嘴：“我真的没有想到林主任是这样的人！”
秦院长接着说：“关于林福明的处理意见，我们院部另外处理，你从明天开始，先回科室上班，暂时替代林福明的工作，我们院部看好你，你要给我们医院争气。”
沈嘉铭不相信地站了起来：“秦院长，我做科室副主任？还是让我回去想想吧。”
秦院长态度坚决地说：“不用想了，院部已经决定了，明天上任！”
沈嘉铭从院部走出来，走进自己的小车，恍若梦中。他踩动油门，一口气开出五公里，到了长江边。
江边，是一片辽阔的江水，一眼望不到边。沈嘉铭从车里走了出来，站在江堤上，看着远处，一望无际。
11月的江边，已经带着深秋的凉意，江风吹来，落在沈嘉铭的脸上，凉丝丝的。他站在高处，张开双臂，对天狂笑。
笑完后，沈嘉铭就开始哭。他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滑了出来。他的肩膀颤抖着，喉咙哽咽着。
沈嘉铭边流泪，边自言自语：“从医多年，我从来没有害过一条人命，这条人命我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沈嘉铭情绪起伏很大，对着江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远处，一个老翁在钓鱼，鱼竿拉出去好长，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沈嘉铭。
老翁看着沈嘉铭情绪失控的样子，感觉不妙，放下鱼竿跑了过来：“年轻人，什么事情这么悲伤，哭哭笑笑、疯疯癫癫的？”
沈嘉铭听见声音，转过脸，看着老翁：“大爷，没什么，我在吹风。”
老翁哈哈大笑：“吹风？深秋的江边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风就把自己吹下江了，一个浪就把人打走了。年轻人，过来！”
沈嘉铭心里有点感动，老翁一定以为自己是来跳江自杀的：“好嘞，大爷。”
老翁看着沈嘉铭听话地跳下了江堤，笑了笑：“我在江边钓了十年鱼，实际上钓的鱼并不多，救的命倒不少。那些深秋和冬至来江边的人，大多数都是来寻死的。他们并没有活腻，只是一个疙瘩暂时解不开，于是就放弃了整个生命。”
沈嘉铭眼睛里泪光闪闪：“大爷，我不是来寻死的。”
老翁继续大笑：“来江边的人，没有一个会主动说：我是来寻死的！他们心里矛盾着呢，‘死’、‘活’两个字像硬币一样，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的，翻到哪面都是死！年轻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和我说说！”
沈嘉铭一本正经地说：“大爷，我真的不是来寻死的，我是外科医生，一个月前出了一场医疗事故，我的一个病人死在手术台上，我很内疚！”
老翁边说边朝回走，从地上拿起鱼竿，猛地抛进江水里：“那你是为那死者来的？人年轻的时候，都得犯错，不怕你笑话，我年轻的时候因为失恋，就是来这里准备寻死的，后来，一个钓鱼老翁救了我。老翁仙逝后，我也退休了，于是接了他的班，只要晴天，都来这里钓鱼。”
沈嘉铭不由得对老翁产生了钦佩之情：“大爷，你是好人啊，这么多年，你救起的人命一定不少吧？”
老翁点点头：“几百条了，我一条老命，换来几百条人命，也值得了。我说年轻人，操刀做手术的医生，不可能刀下救到他的每一个病人。就和我一样，早年救过一条人命，好不容易打消了他的自杀念头，刚刚稳住他的情绪，我尿急去撒尿，一回头只听‘扑通’一声响，那人又跳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