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啦”“嚓啦”的金属摩擦和撞击声,在高大宽敞的宫殿中显得格外引人瞩目,因此三名大将身着耀眼的金色铠甲,步入大殿时,殿内所有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的官员都禁了声,将目光聚向他们,看到三人胸前和披风上的图案后,众官纷纷夹道弯腰施礼。
一个包裹着火焰的鸟首,一对像獠牙竖立般的羽翼和一只如从天而降的鹰爪,这三种图案正是大离三支禁军的各自象征。
威风凛凛的三人径直走到大殿王座下,站于百官队列前,这时,一名同样站在百官前列的白须长者,先向那三位将军一一点头示意,而后转身面朝百官,宣告道:“诸位,现在天目军的胡将军,天护军的李将军和天罚军的姚将军皆已到齐,若没其他要商讨的事,大家就来议一议拥立新君的事宜吧!”
此话一出,笼罩在坠挂着白纱挽帐大殿内的阴霾气氛,立刻变得诡异起来,甚至有隐隐的萧杀之气。
“且慢”胸前是火焰鸟首的天目军将军胡立风跨前一步喝道,“相国大人,在此之前,本将有话要问。”
“噢?不知胡将军有什么要问的?”相国白如举捋着长长的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三日前,本将和其他两位禁军将领收到渡鸟传信,说天不佑我大离,陛下遇刺而崩,当日我们三人即从各自驻快马加鞭赶来圣都,今天,我们三人才在宫外相会,相互一打听后才发现,对于陛下在望天台遇刺的详情都知之甚少,入殿后,相国大人就又急于拥立新君,却对陛下之死只字不提,不知是何道理?”
面对满带戒备的责问,白如举欠了欠身,略显老态地说道:“人老了,国殇之际有些事未考虑周全,还望三位将军海涵,至于陛下遇刺的来龙去脉,掌管圣山的凌天阁早已彻查清楚,现在就请鸢阁主再把当日的事情详述一遍,以解三位将军的心头疑惑。”
顺着白如举的目光,在大殿的边落一个瘦小白衣老头,顿时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只见他抬起低垂的眼帘,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先是对众人轻轻一拱手,才开口道:“凌天阁阁主鸢岱山见过诸位。”将状若枯枝的双手收回长袖下,鸢岱山瞧了胡立风一眼,道:“关于陛下遇刺之事,凌天阁早已将其详情昭告天下,不知胡将军还有什么要问清楚的?”
“非我要问,而是天下所有大离臣民要问个明白,陛下突然遇刺驾崩,守卫圣山皇宫的凌天阁却草率定下结论,迅速处决了几名无名小官了事,难道诸位就没想过是否另有隐情?”胡立风话一出口,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此事凌天阁并未查到有何疑点,不过是三年前特召入宫的嫔妃,凭借陛下的信任,与陛下同登望天台,并趁机行刺,才酿成国祸。”鸢岱山从容不迫地回道。
“那名嫔妃为何要不顾尊宠和性命,而去行刺陛下?你们凌天阁给出的理由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三年前,司天监秦禄之子意外殒命歹人之手,其妻得蒙圣恩,特召入宫侍奉陛下,未曾料想,此女对陛下恩宠不但不心怀感激,反而疑心陛下是为得其美色而谋害了其夫,因而动了杀机。”
“那女子又为何要隐忍三年才出手?”
“整个皇宫皆在雷霆阁白衣御卫掌管下,任何嫔妃想要刺杀陛下绝无可能,哪怕是嫔妃侍寝之时,也会有我雷霆阁的女御卫守护在侧。”
“望天台是宫中禁地,除了陛下无人可登,为何当日嫔妃可与陛下同立台上?白衣御卫当时何在?”
“只因当日还有一人在场,使得陛下一时动了孩童气的炫耀之心,召嫔妃登台立侧,所以白衣御卫才未加阻拦。”
“你是说司天监秦禄?”
“正是”
“女子贫弱,就算毫无防备,陛下武功卓越,又怎会轻易跌落望天台?”
“能嫁入圣都司天监府上的女子,血脉自然不比寻常,而民间本就有以雷霆阁的万幻纹,为额头妆纹的风俗,加上其又未有过生养,所以偷袭之下能得手也并非没有可能。”
“你说的种种,大多不过是你们凌天阁的臆测罢了,司天监秦禄当日回府便遣散家中奴仆,你们雷霆阁的人赶到时,早已悬梁自尽,而后你们也仅处决了几名白衣御卫和抓捕回来的秦家奴仆,便草率了结,对此试问陛下冤灵可得安息,天下臣民可会信服?”
“难道非要累及无辜,大开杀戒,才能平帝怒民怨?还是说有人想趁机搅乱大离安定,另有图谋?”
“陛下驾崩,你凌天阁责无旁贷,只是处决了两个白衣御卫,不管怎么讲似乎都说不过去吧?”
“如此你可满意?”鸢岱山毫不犹豫地以右掌为刃,连膀带袖齐根切下左臂,飞溅的鲜血喷洒在光洁的石地板上,大殿内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胡立风也是一愣,皱了皱眉,不再追问。
“我们还是继续议一议拥立新君的事吧,大离不可一日无主啊!”相国白如举看了一眼地上露出白骨的断臂,急忙提议道。
众人纷纷点头,出声附和,见无人有异议,白如举再次开口道:“陛下突然驾崩,既未留下子嗣,也未有遗诏,所以按照祖上规矩,自是由皇室宗亲中血缘最近者接任皇位,但现在皇室血脉凋零,并无可继承皇位的合适人选,因此还望诸位百官举荐贤能,稳人心固国体,保我大离的江山社稷。”
白如举的话,像一滴水掉进了滚热但仍平静的油锅中,顿时百官躁动,而白如举抛出这些话后,就退到一旁,眯眼睛瞧着百官众态,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下官莫如海,斗胆举荐一人,祈安侯琮万逾,他宅心仁厚,又德高望重,贤德之士无不敬服,是继承帝位的上佳人选。”一道压过所有人的声音,使得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一个凭借女人上位的国戚,有何威望和才德也敢染指皇位?”莫如海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站出来反对。
“竟敢对祈安侯出言不敬,目无尊卑,你好大的胆子。”莫如海义愤填膺地指责道。
“我看你举荐祈安侯才是心怀叵测!”反对他的那名官员也毫不示弱。
“听闻祈安侯与东月王私交不浅,书信来往频繁。”“如今又有了掌管圣都的京察院撑腰,但......”面对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底下不断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旗帜鲜明地加入争吵,表明立场,顿时,哄闹的场面宛如一群小贩在街头争执。
“荒唐,你们在朝殿之上,如此相互诋毁谩骂,成何体统?”胡立风一声虎啸般的怒喝,殿内百官当即噤若寒蝉,“论地位尊卑,帝尊之下当属四王,眼下应当召回驻守大离四极之地的四王,然后从中甄选一位继承皇位,这才符合皇家的礼法。”胡立风以不容反驳地口气说道,众官员看着他身后,默不作声的另两位禁军大将,一时竟无人敢出声反对。
“若论礼法常纲,皇室血脉未绝,岂能由外姓继承皇位?”在自断一臂后,便退回原地的鸢岱山,此时又站了出来,他断臂处未做处理却也止住了血,短短时间内形成了暗红的血痂。
“当年陛下即位之夜,其他皇族宗亲因疑先皇遗诏被人篡改,发动叛乱,导致除了身在皇宫的陛下以外,其余皇室宗亲皆死于自相残杀和事后陛下的诛杀,皇家血脉就此凋零,不知鸢阁主所说的皇室血脉又是出自哪一支哪一脉?”
面对质疑,鸢岱山依旧从然不迫,“我想诸位都应该知道,陛下有一流落民间的皇侄,生母是名奴婢,趁梁侯酒醉勾引而后偷生,所以为皇室所不容,但念及婴儿也是皇室血脉,遂赏金赐宅,命其隐姓埋名于民间,不得对外宣扬,如今那婴儿已是弱冠之年,且身体健全,自应是皇位继承的最佳人选。”
“哼,未入皇室族谱,血脉卑贱的庶子,也配君临天下?你凌天阁先是保驾不力,今又错乱朝纲,妄图拥立皇室弃脉,到底居心何在?若不说个明白,休怪我天目军兵围圣都,讨伐你凌天阁。”胡立风话带威逼,怒目相对。
“噗”没有任何预兆,一只长袖如剑直直刺入胡立风口中,在他鼓胀的双眼还未显露惊恐时,便随着口中另一声“咔”的暴响,一翻眼白栽倒了下去,
“你...”被眼前突变震惊的两位大将,本能地后退一步,拉开与鸢岱山的距离,“你凌天阁想反不成?”虽是叱责,但他们声音中的恐惧更胜过怒火,五步之内,一招毙命,师承雷霆阁的胡立风,已是第四层褐纹的弟子,但在鸢岱山面前,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若换成他们只怕也会是同样下场。
“大离立国至今已有七百余年,凌天阁一直专心苦修武学,不参政事,以致诸位忘了大离何以立国,忘了凌天阁由谁所创,忘了凌天阁十二字戒碑上的开国先皇遗训。”鸢岱山收回仍在滴着血污的右手,冷冷的目光逐一扫过惊恐的百官,“掌国器,佑君侧,诛叛逆,维正统,凌天阁因这十二字而生,为这十二字而存,当今陛下虽未留下遗诏,但有先皇这十二字遗训在,胆敢违逆者皆视为叛逆,由我凌天阁诛杀之。”凛冽的杀气瞬间迸发,宫殿一片死寂。
圣都夜晚的灯火,并未因国殇而显暗淡,望天台上,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站在崖边默默地注视着山下辉煌的灯火,“我母亲病逝前才吐露出我生父的身份,此后,我经常仰望这圣山,好奇里面是何情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能站在这里。”站在前面的青衣人话语中带着些伤感。
“世事无常,这是陛下的命数,也是大离的命数。”独臂白衣的鸢岱山漠然回道。
“陛下?”青衣人发出一丝苦楚的笑声,“今天你为了我杀了一个禁军大将,明天可能还要杀更多的人,而我也可能终会死于他们之手,凌天阁这样不顾一切地匆忙扶我登上皇位,真的值得吗?”
“立新君之事,拖的越久越不利,趁心怀野心之人,未有时机拉拢人心,召集党羽,将灾祸灭于萌芽之中,是我等职责所在,而且凌天阁只是执行先皇遗训,非独断专行,陛下应该对开国先皇的睿智多一些信任,那可是一统天下的君王,他将圣山分为南宫北阁,可不是一时兴起,只要陛下随我去一趟北面的凌天阁内山,属下保证,此行一定会打消陛下心中,那些无足轻重的忧虑。”
“哦?”一个年轻的少年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似乎在说但愿如此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