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嘈杂的人声传来,羽低垂着头,弱弱地睁开眼来,腥红的地面,在眼前轻轻摇晃,血肉模糊的胸口,鲜血不断随着心口的鼓动汩汩流溢。
“呵呵,不过如此罢了。”看着胸口那惨状,被反绑在刑场石柱上的羽莫名冷笑,只是那弱不可闻的笑声,被横塞在口中的木棍又阻挡了回去,无人能闻。
积攒了许久力气后,他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想将周围看得更清楚些,只是眼角凝固的血块跟铁铸的一样,死死拉扯着眼睑。
强烈的阳光下,四周拥挤晃动的人群,发着叽叽喳喳的杂音,人群外,两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羽的注意,虽然隔得很远,但羽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们,“清珞姐”“西丰掌柜”他空洞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波动,变得有些焦躁和不安,“不要跟现在的我扯上关系,离开这。”“离开这,越远越好。”羽不断摇头,想要将想法传达给他们,终于,西丰似乎明白了羽的用意,开始拉着清珞想离开,怎奈掩面哭泣的清珞不肯离去,焦急的西丰只好用身体挡在她面前,遮掩他人的目光。
而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羽的目光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转向了他处,那俯视整个刑场的高台上。
“原来你也在这里。”见到高台上,心神不宁地站在雷洪身侧的姬怀逸,羽感到一丝宽慰,“还好这次没有连累到你。”
手里摆弄着一枚玉佩的姬怀逸,感受到羽的目光,极不自然地将头偏向远方,似乎对刑场上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你还是那么喜欢隐藏自己,可是这回你破绽太多了,连我都看出来了,特别是你手中的玉佩,拿捏得那么用力,万一捏碎了,你这个贪财的家伙,指定又要哭丧着脸半个月了。”想到一听说自己又花银子救济穷苦之人时,那姬怀逸脸上痛苦的表情,羽嘴角不由地露出一丝的微笑。
当游走的目光定在高台正中,那跨步端坐的雷洪身上,羽的呼吸瞬间加重,血气上涌,眼角伤口渗出丝丝鲜血,汇入眼内,他眼中景象都罩上了一层腥红光芒,恍若置身在传说死人的归处,无明之地中,而面前高台上的那个身影,正犹如这无明之地的恶鬼厉怪般,用凶狠的眼神俯视着他。
“继续”雷洪面目狰狞地大声厉喝,他下巴上的短须无风自颤。
台下的侩子手听言,将满是血污的双手,在包裹着肥硕肚子的衣服上搓了搓,而后从腰间挂着的一排刀囊中,抽出一把顶头带钩的角柄小刀,对袒露着血淋淋上身的羽,嘿嘿一笑,“小子,接下来我们得换一把刀了,不然你提前死了,不但坏了我胡三百的名声,更是要让我在城主大人那受到重罚。”说着他伸出肥厚的拇指,在刀锋上刮了刮,“这刀叫回魂钩,但也只能保你一炷香时间的性命,所以...”说到这胡三百停顿了一下,一敛闲谈说笑的神色,手中回魂钩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一闪即逝,“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痛苦吧。”胡三百的声音,伴随腹部熟悉的剧痛一起袭来。
羽身体不由一颤,双眼圆瞪,口中木棍又咬紧了几分,“呼哧”“呼哧”他口中的声响含糊而急促。
“二百八十一”刑场边一名府兵大声报到,声音如炸雷般在羽脑中回荡,他的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疼痛的身体也跟着变得麻木,唯有听觉反而变得越来越敏锐,甚至可以分辨出,远处清珞呜咽的抽泣声,而围观人群嘈杂的交谈声,更是声如雷声贯耳,“听说这胡三百啊,可以在犯人身上割出三百刀,而犯人不死才得名,不过就今天这小子的情形看来,悬啊。”“此子好生狂妄,竟敢独闯城主府,简直蠢不可及啊。”“只是现在这小子也太惨了些”“跟三岔村枉死的那么多人相比,有什么好惨的。”“就是,就是,别看他年纪小,却极善蛊惑人心,煽动乡邻,是渝城第一大的祸害呢。”“唉,本来听说他做过不少善事,现在看来不过是迷惑人心之举罢了。”“呵呵,是非过错与我们何干,不过多了个一饱眼福的机会而已。”听着这些冷漠的声音,羽想笑,纵情地大笑,又想哭,恣意地大哭,帮贫困之人置宅买田,对潦倒之人施钱送药,不曾争名夺利,不曾贪财图权,一直乐行善施,避世而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人主持公道?为什么老天又要再次夺走一切?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想平平淡淡,过着有家人的生活而已,不过是不想子衣落进恶人之手而已,难道这样的要求也是罪过吗?那个总怀着崇敬的目光,听他讲侠客故事,然后静静靠着他肩膀睡着的小丫头,就这么被人如草芥般地杀死在村头,这世间还有何公道可言?
“二百九十九”报数的府兵仍旧不急不慢地数着刀数,而围观的人群,随着他的每一声报数,都要发出一波兴奋的叫喊,似乎他们能从这渐长的数字中,得到某种愉悦。
此时,再也忍受不住这非人折磨的羽,面带绝望和悲愤,昂首向天,“喀拉”“喀拉”绑在他身上的铁链,随着他身体剧烈的震颤而响动,猛烈挣扎的羽,口含木棍,向天发出怒吼,“这善恶颠倒,人鬼难分的恶世啊!我若有来生,必将化作厉鬼狂魔,将你们统统生吞活咽,寸骨不留。”含着木棍发出的怒吼,化作呜呜呀呀的悲恸叫喊,在刑场上空飘荡远去。
侩子手冷笑一声,以为羽含糊不清的怒吼声,是在咒骂自己,于是戏虐道:“骂吧,骂吧,只要你还有力气骂就行。”
忽然,羽颤栗的身体,如雕像般瞬间静止下来,铁链晃动的声响也随之安静,天地间,一时万物俱寂,地面上,人人敛声屏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如石雕一样,仰望天空的身体。
一阵狂风吹来,那高扬的惨白脸颊边,几丝长长的染血鬓发,迎风飘荡。
这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似极短,又似漫长,“叭”如绷紧的弓弦断裂声,在羽的脑中乍然响起,随后一股想要毁天灭地的暴戾之气,以决堤之势从他脑中汹涌而出,瞬间吞噬整个身体,无人觉察,丝丝腥红从羽直视天空的眼底深处,疯狂蔓延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眼瞳,阳光下,那一对红瞳折射出诡异而骇人的艳红。
“死了?”“应该是死掉了”“哈哈,胡三百这次失手咯。”“可惜,可惜,就差一刀了。”正当围观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时,近处的人蓦然发现,原本石柱下,沿着砖石缝隙向四周缓缓流淌的血迹,不知何时,竟开始向石柱慢慢回流,而且速度渐快,地面上原本腥红一片的血污,很快就一敛而空,恢复了青灰石砖的净洁本貌,似一切不成发生。
石柱旁,离得最近,看得也最真切的胡三百,脸上早已没了先前的沉静老练,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那些汇聚到羽脚下的污血,像一层浓浓的红浆,沿着羽的双脚翻涌向上,逐渐将羽的身体覆裹在内。
胡三百全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回魂购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并在他那圆滚滚的指头上,划开一道细小的刀伤,一丝鲜血正从伤口渗出。
“哐啷啷”“哐啷啷”脚下传来铁链落地的响声,惊魂未定的胡三百低头一瞧,原来是绑在犯人身上的铁链滑落了,而原本被反绑在石柱后面的那双手臂,上面血肉消融见骨,正无力地垂在犯人身侧,原先手臂上的血肉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股股缠绕流动的血水。
胡三百只觉嗓子发干,全身直冒冷汗,他抬眼望向那个年轻的脸庞,见翻涌的血水已经漫过了少年的鼻梁,然而那少年浑然不觉,正低着头,用一双妖异的红眼,死死地盯向他的右手,“嗒”一滴圆滚滚的血珠,从他指尖那道细小的伤口上滑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