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昏的余晖消逝在天际时,黑暗随之降临,在一处幽深的山林之中,一堆堆篝火被逐一点燃,霎时,漆黑的山林中火光大盛,一片空地被照耀的宛如白昼,空地四周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群身裹兽皮的男女老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其中领头的一名老妪,头戴艳丽羽毛编成的帽冠,脸涂红白条纹,胸前挂一串长短不一的兽牙项链,拄着一根光滑的木拐杖,巍巍颤颤地带领着身后族人走向空地中央,此刻她宛如树皮般干皱的脸庞上,满是虔诚恭敬之色,在一颗镶嵌在赭石基座上的硕大银球前,她停下了脚步,那是一颗大到近四五十个成年男子才能将它合抱起来的银色巨球,它的腰部有个形似莲花的圆形纹路,如同一颗眼球上的瞳孔一般,浮现在银球之上,随着老妪开始大声诵唱无人能懂的颂词,数十个围在银球周围的精壮男子,开始用兽牙打磨而成的牙刃划破手掌,随后用满是鲜血的手掌在银球光滑的表面来回涂抹,片刻后银球便宛如系上了一条殷红的腰带,只是那圈殷红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似乎都渗进了银球之内,但在完全消逝前,那“腰带”显现出了奇异的图案来,虽模糊但仍可辨别,图案中有庄严的祭祀场景,有整齐如一的行军队列,还有在争斗的凶猛异兽,但面对如此奇异的景象,这群人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诧异,反而开始击鼓吹号,在四周跳跃的火光映衬下,跳起散发狂野气息的祭舞,银球上他们被拉长延伸的影子,亦随鼓声跳跃扭动起来。
就在这群山林野民围绕这个银球载歌载舞的时候,远在这片丛林的千里之外,一个庞大的队伍正劈荆斩棘向这里前行,借着无数火把的光亮,可以发现那前后绵延数里的队伍中间,是一群老弱妇孺,他们步履蹒跚,显得毫无生气和异常疲惫,外围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在队伍中来回穿梭,催促这支拖家带口、辎重疲沓的队伍快点前行。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打破了这漆黑山林的宁静,行进中的人群,在听到那声号角后,顿时人人长舒一口气,许多人竟直接瘫倒在地。
“禀铁木王,后方斥候刚刚回报,未探到有追兵动向。”一名侍卫掀帘走进简陋的帐篷中单膝下跪。
帐篷中垫了毛皮的木墩上,一名衣冠华贵的壮年男子正襟危坐,他疲惫地挥了挥手,那名侍卫立刻退了出去,壮年男子抬起头来,帐篷中火盆的昏黄火光照映在他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徐徐扫过身边站立的人,留着长长花白胡子的国师,孔武有力且忠心耿耿的两位将军,和永远都是一身戎装打扮的儿子,目光所及,众人不由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哪怕是在逃亡,他身上散发出的王者气势依然不减。
“入蛮荒之林已经快两个月了吧?”铁木王的声音充满低落与无力。
“大王,今天已是入林的第五十三天了,而五天前已经不再有追兵的消息回报了。”国师的脸色不是很好,声音也有些沙哑,丛林中的长途跋涉,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体力,这些日子几乎都是靠人背着前行,因为马匹在丛林中寸步难行,早已成了他们的裹腹之物。“还有我们所携军粮半个月前就已耗尽了,现在只能依靠沿途捕猎,摘野果充饥了。”国师想了想又补充道。
一位将军冷笑一声,“他们想必不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甚至更坏,我们留下的只有陷阱,可没有食物。”
“我们这时候出其不意,反身杀回去也许能......”一旁的太子,刚说一半便被打断。
木墩上的铁木王,缓缓地摇了摇头,“再丢下几千具尸体吗?当初五万余人随我们逃进这蛮荒之林,而如今仅剩不足八千,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说罢铁木王长叹一声,“回头想来,才发觉石琥王才是贤明果断的好王啊!”
“那背信弃义之徒怎可与父王相提并论。”太子忿忿不平,“若不是他临阵倒戈,我们也不会沦落至此。”
“如果......”铁木王面带苦笑,“背信弃义的也许便是父王了。”太子脸上一僵,低下眼来。
“咚”另一位将军匍匐跪地,大声请罪道:“都是末将办事不周,才断绝了铁木最后的生路,请大王降罪。”
“将军何罪之有?两军对阵你斩洛斌之子,是功是过?我还未昏庸到分不清楚的地步,至于他以此立誓,要屠灭我铁木王族,决不受降,那是我铁木国的命数,非人力可逆啊!”铁木王喟然长叹,双手撑膝起身,扶起满是愧色的将军后,转身看向身后悬挂的地图,那地图由两张牛皮所制,一新一旧,一大一小,中间以牛筋为线左右缝合,大且旧的那块上画有二十六诸国版图,现在除了边沿仅余的几个地方,余处皆已被朱笔写上了一个“离”字,铁木王的目光,游走到新旧交接处的“铁木”二字,心中一痛,如刀绞于心,在“铁木”二字下方一条黑线蜿蜒跃过地图上的高山,穿过密集缝合的牛筋线,进入另一块几乎空白的新图中,然后如蛇行沙滩,在身后留下一条标注了无数毒潭、沼泽、绝壁的痕迹,这条黑线便是他们这两个月来的逃亡之路。
“我铁木如今木折人亡,气数已尽。”铁木王不得不承认。
“父王”“大王”“大王”众人面露悲切。
铁木王转身摆了摆手,表示无需劝慰,然而太子却直直跪立在地,满含泪光的双眼却异常坚定,“父王,我们沿途撒下的铁木树种,将来不仅仅是这一路忠骨的墓碑,更加是我铁木人有朝一日重返家园的引路者,先祖曾有遗训:树有余种,铁木不亡。”悲壮之声刚毅有力。
“树有余种,铁木不亡。”其余人齐跪同呼。
离帐篷不远处,一名士兵在火把微弱的光亮下,掘坑埋下一粒褐色树种,看着脚下埋着种子的新土堆,他眼中交织着悲凉与期望。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世间霎时沧桑巨变,一颗嫩芽破土而出,枯荣不断交替,瞬息便枝繁叶茂,七百多年的时光转眼即逝,骄阳下,那嫩芽破土之处,一棵巨树正以傲拔的身姿睥睨万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