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涂上面几乎都被血染红了,到处是尸体的残肢,打坏的汽艇奄奄一息地搁浅在滩头上。这片滩涂成了一个屠宰场。
二十分钟前日军的进攻近乎于自杀性的攻击,汽艇冒着要塞炮火和张定海部密集打过来的机枪弹一艘接一艘地向滩头阵地上冲。日军海军陆战队丝毫不理会巨大的伤亡,前赴后继地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强攻滩头阵地。双方都很清楚田家镇要塞是扼守武汉的最后一道屏障,双方都明白想要拿下田家镇要塞,这片滩头阵地的重要性。
这是一场血腥的大搏杀,在双方所有参战官兵的记忆里,那天上午的滩头阵地就是一个巨大的炼狱,泥泞的炼狱。
张定海部的机枪火力按照九分格的分区火力覆盖方式进行猛烈扫射,平射机枪和高射机枪都投入到了战斗。成片成片的日军被扫倒在地,机枪火力下面人体的躯干、肢体被枪弹撕扯得血肉横飞。
这就是战争,涂炭生灵的人类噩梦……
炙热的枪管还散着热气,枪机被连续的射击拷打的滚烫,硝烟和血腥味就像一块湿湿的棉布一般铺在阵地上。似乎随便抓一把空气和泥土,都能闻到血腥气息和尸体恶臭。
透过八倍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被打死的日军尸体,重伤的日军倒在血泊里面无助地呼救,甚至能看到尸体惯性的痉挛。遍地的枪械和人体残肢,血汇成了几条曲折的小溪,缓缓流向江中。
剩下的日军被火力压着回到汽艇向后方撤退,从望远镜中能看到,不断从要塞打过来的重炮把汽艇掀翻,弹片和气浪把艇上的日军撕扯得粉碎。
看着这一幕幕,张定海的心里突然没有战斗胜利的喜悦,在于他看来,这场战争中每个参战者都是不幸的。战死者是不幸的,残疾者更加不幸,但肉体的伤痛可以看到,那一幕幕血腥厮杀给心灵造成的伤害谁又能知道。
但这一战也让大家对于日军的攻坚能力以及进攻之坚决有了清醒地认识。从日军遭到密集火力袭击队形不散,建制不乱,仍旧组织起有力的强攻来看,这支军队不仅具有优秀的单兵技战术能力,更有顽强的作战意志。
大家都很清楚,从今天的日军表现,今后想要打败日军,就必须具有比他们更加坚强的意志和决心,才能打败这么一支强敌。
张定海一直等到日军的汽艇完全消失在江面上之后,才下令打扫战场。日军遗留下来的枪械弹药集中起来,争取让部队每个人都有武器。此外把机枪打坏的汽艇也拖上岸,看看懂轮机的兄弟能否修好。
日军的尸体和各种残肢也收集起来统一堆放,很多饥饿和疲惫到极限的兄弟就在日军的尸体上搜寻食物,一般都能找到饭盒里的饭团,甚至还能找到罐头。饥饿的兄弟也顾不上手上的血和泥土呢,抓起饭团就开始吃。
通过清点,日军共计在滩头阵地上面丢下五十七具尸体,收集来步枪四十余支,轻机枪三挺,手枪两支,各类子弹共计两千多发,掷弹筒两具,榴弹十二发。
一方面清点武器弹药,另一方面张定海预感到日军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他命令部队抓紧时间将武器撤出表面工事,所有人抓紧时间加强防炮洞。这个主要是防止日军进行报复性轰炸。
结果等到下午四点多,日军果然派出了六架飞机,飞到滩头阵地上空进行轰炸扫射。共计投下炸弹十二枚,扫射了整整五分多钟。好在部队工事修得扎实,陆军部队和老百姓都帮他们构筑了较为完备的守备、防空工事,所以这轮空袭中部队伤亡不大。只是炸塌了几处防炮洞,差点把里面的兄弟给活埋了。
空袭中阵亡了四个兄弟,伤了七个,其中一名是军官。另外还把指挥部与要塞之间的野战电话线炸断了。张定海派了个通信兵顺着线头好不容易才接上,然后要通了江防司令部,把战况简单说了一下。晚上,县里派了担架过来抬伤员,而且还送过来吃的。
饿了一整天的兄弟都吃得狼吞虎咽的,这次送过来的是雪里蕻拌肉末饭,油很厚,吃起来很是解馋。另外还送过来很多桑椹,紫红紫红的,当地很多人种桑树,所以这玩艺也多。兄弟们都是很久没吃过啥水果了,就把桑椹当水果吃。不少人吃的嘴唇紫红紫红的,以至于部队连续好多天都有人拉肚子。
第二天天刚亮透,张定海就被连续两声爆炸声惊醒了,他匆忙扎好武装带,钻到射孔边上观察。原来是几个兄弟发现滩涂这边有很多鱼,就扔了两颗日军手雷下去。还真炸出来不少鱼来,拿军服兜着,足足兜了三件军服,才给兜了回来。
张定海铁青着脸,他一方面知道兄弟们一直吃不好,肚子里面没啥油水。但现在国难当头,任何一点点军械、装备都是宝贵的。张定海叫来枪炮科的军官,以使用军械不当为理由,处这几个兄弟三天的禁闭,等到撤出战场后执行。
但鱼既然打上来了,就没必要不吃。几个兄弟把日军的钢盔内衬撕了,然后洗干净,用钢盔煮鱼吃。还有些兄弟到后方的池塘里捞了一些茭白,再找老百姓要了盐、生姜、大葱,这鱼就这么煮上了。很多兄弟都觉得日军的钢盔设计的好,煮东西吃那绝对一流。
这天中午大家都吃的非常舒服,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虽然每人只能分到一点,但毕竟能吃到肉了。
“长官,这鬼子的东西就是好哦,看看人家的兵,个个都有钢盔,咱们看打上海的时候,也只有中央军有钢盔。”一个兄弟说。
“嗯,日本的工业能力比咱们强得多。我留学日本的时候,一样的棉花,咱们纺出来的纱就是没有日本工厂的好。而且人家买咱们的棉花,纺成纱再卖给咱们,赚了大钱。”张定海说道。
“长官,要不怎么说实业救国呢。”
“是啊,从大清国末年,咱们办洋务,这几十年了,人家日本明治维新时间也不长,但日本发展得比咱们快很多。”
一个兄弟问:“长官,这鬼子怎么这么不怕死啊。”
张定海觉得这个问题非常不好回答,说得不好就会影响部队的士气,他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在日军当中,他们信奉的是武士道,他们认为,他们打仗是为了天皇,是为了宣传武士道精神。而武士道精神强调精神万能,可以战胜物质,所以日军打仗的时候面对物质上的枪林弹雨,经常会表现出不在乎。”
大家好象有点听不懂,于是张定海又接着解释:“日本最高的官,就是天皇,他有永久统治日本的权力,在日本老百姓当中天皇不是人,而是一个神。这么说吧,日本天皇就像我们传说中的玉皇大帝,所以日军进攻的时候都很顽强坚决,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在对天皇尽忠。”
“太高深,弄不明白,我接着吃。”一个老兵挠挠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这时有人高声喊起来:“鬼子的船过来了。”
大伙立刻跑到各自的战位,张定海也拿起望远镜开始观察。只见远远地开过来一艘小汽艇,上面只有两个人,在艇首挂着日军军旗。但有意思的是,艇首站着的那名日军手上却举着白旗。
张定海让大家不要射击,看看日军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见汽艇靠上滩涂,举白旗的那名日军挥舞着白旗,用很不流利的中国话喊着:“不要射击,谈判。”
张定海不知道这两人打算干什么,就用日语高声喊着:“离开阵地,否则开火。”
那名日军也很诧异,没想到敌人居然有懂日语的,于是就用日语说:“不要射击,我们想搬运战友的尸体。”
这时张定海才明白了过来,他掏出手枪,顶上膛,然后跳出工事,朝滩涂走过去。等走近了一看,这两名日军年纪都不大,最多二十岁出头。从领章上的军衔看,应该是士官。
“你好,长官,奉舰长岩田二冢之命,特地拜见指挥官阁下,并请求允许我方派出运输艇,运走我军阵亡军人的遗体。”日军士官说道。
“岩田二冢?他是你们的舰长吗?”张定海疑惑地问道。
“是的,指挥官阁下,你认识他吗?”
“我和岩田君曾经是军校的同学,当时我是全班第一,他是第二,我叫张定海,你如果问他的话,他肯定知道。”张定海说道。
“好的,我一定回转告舰长。指挥官阁下,是否允许我方来运走遗体。”
张定海想了想,他觉得尽管两国交兵,但基本的军人素养还是应该有的,于是说道:“你们可以运走尸体,但首先,运输艇不能挂军旗,不许携带武器,必须打白旗,不得超过十个人。”
“好的,我会请示我们的长官。”
第二天一早,日军的运输艇打着白旗过来了。张定海事先和要塞打过招呼,他们也没有炮击,因为日军是按照要求打白旗过来的。
等上了岸,领头的还是昨天的那个士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然后朝张定海一鞠躬递了过去:“指挥官阁下,这是我们舰长让我转交给你的一封信,拜托你请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