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互相扶着上了岸，张定海也顾不上休息，赶紧组织将伤员登记后送。另外轮机的兄弟也没法休息，要和中队里面非战斗人员一起修理鱼雷艇。现在这艘艇也是中队唯一的家当了。
开战没几天，中队就累计损失了两艘艇。在士气上对大家的打击很大。所以检修这几天，张定海能察觉到大家身上的那种失落和懊恼。而这种失落和懊恼其实以前也在困扰着张定海，只是他作为一名高级军官，自制力比普通的水兵稍稍强一点罢了。
尽管这几天战事吃紧，但中队却没事可做，因为人员伤的伤、亡的亡，仅有的一艘艇还在修理。再加上个个心里不痛快，第三天就险些发生了恶性的斗殴事件。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在港口里面，还停泊着一艘大型舰艇，这就是鸿丰号兵舰。这艘舰火力较好，舰龄也不算太长，在海军里面也算是主力舰。因为这艘舰比较受重视，所以舰上的官兵多少有些骄横。那天在港务区外面的饭馆吃饭，张定海和几个舰长去了楼上，刚刚动筷子，就听见下面有人吵闹。
张定海几个并不太在意，后来吵闹声越来越大，张定海和几个军官忍不住下去看看。等到了楼下，张定海心里一咯噔，原来自己手下的几个水兵和别人吵了起来。对方操着东北腔、青岛腔，看来是东北系的海军部队，而这边多为闽系官兵，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吵了起来。
张定海把一个自己的兵拉到了一边，打算问问来龙去脉。
“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声喧哗。”张定海低声问道。
“他们仗着自己是主力舰，说话挤兑我们。”
“嗯，怎么说的？”
“他们说，我们这种小艇，也就是配给他们擦擦屁股，布布水雷，真打起来，还是靠他们主力舰去水面决战。”
张定海想了想，主力舰的官兵难免骄横，自己干脆还是弹压一下自己的部下吧。于是张定海又低声说：“大敌当前，这种口舌之争不要瞎折腾，他们说他们的，你们不理他们就是。”
“长官，我们就说了一句，他们就闹起来，要过来打架。”
张定海有点发懵，“你们跟他们说了什么？”
“有个兄弟就说，你们牛啥牛，你们东北还不是第一个丢掉的。他们就急了。”
“瞎胡闹！”张定海斥责了自己的部下，他很清楚，每个东北军人心里都有一个别人不能揭的伤疤，那就是东北的沦陷。再说东北军撤出东北并不是他们自己想撤，而是奉命撤退。这边还在高声吵闹，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张定海掏枪出来，对着天花板乓乓两枪，吵闹的都安静了下来。
“诸位有军衔比我高的吗？”张定海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威严，一下子把闹事的两帮人都镇住了。
“吵什么吵，各自感觉都很有理了？知道日军为什么能够打我们？为什么？就是我们中国人不团结！就是因为我们军阀割据！就是我们要剿共，自己人打自己人！东北军怎么了，我张定海看起来，东北军都是爷们，背井离乡，坚持抗战，长城抗战、打江阴，难道没有东北军！”张定海说到这里，看到大家开始平静了一点，于是就将枪揣了起来。
然后张定海又对着东北系的海军官兵说：“你们是主力舰，但不能因为我们是鱼雷艇就看不起我们，前几天，就是我这样的小船，重伤了一艘日军巡洋舰，你们知道是怎么打的吗？”
东北系的官兵被张定海的话说得面面相觑，各自挠头。
张定海端起桌上的一碗黄酒，然后说道：“我的一个兄弟，就是开着三四十年船龄的小破船，绑上鱼雷，撞上了日军重巡洋舰。破船怕什么，只要人心不死，坚持下去，咱们中国海军必胜！大家都是海军的兄弟，有没有点海军的心胸和气魄，有没有点海军的精气神！”
张定海的这番话显然说到了大家的心里，只见一个东北系的水兵端起酒来，然后问张定海，“长官，你说得是不是王明辉长官，他的英勇事迹已经传开了，长官，我敬你。”
“别敬我，要敬就敬王明辉长官。”
“敬王长官！”
“给王长官报仇！”
“打他狗日的！”
屋子里的男人们都端起了酒，大家群情激昂，十几碗黄酒撒在了地上。
一场几乎要打起来的纠纷就这么被张定海平息了，东北系的兵回到他们自己的桌子继续吃喝，张定海和几个舰长本来要继续上楼吃的，但被手下的水兵死活拉住。最后没办法，只好将楼上的三盘菜和一瓶酒端下来，在一起吃起来。
“定海兄，大家都知道你是留日的高材生，给我们讲点当年的掌故吧。”
“有啥好讲的，吃吃。”张定海有些推辞的意思。
“定海兄，讲讲吧。”
“那好吧，我就讲讲，有一次教员讲战术科，结果那天把图一挂，是黄海海战中日两军对阵形势图。那天，教员说，当时日本海军如轮式吨位、数量、炮火都处于劣势，但东乡元帅把舰队列成鱼贯阵形势，以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圆圈攻击中国舰队，最后一举打败了中国海军。他知道我是中国来的，于是就故意提高嗓门说日本海军天下无敌，任何人别想打败，当时教室里面都在狂热喊着天皇万岁，我就感觉自己脸上都发烧。不过没几天，我就报了仇。”
“长官，你咋报的仇，你把狗日的给揍了？”
“军人有军人的样子，学员哪能打教员，你们猜猜？”
大伙都着急，于是催着张定海讲下去。
“后来没几天，搞战术兵棋推演，当时红蓝两军，我就跟教员说，希望能够和他对阵。”张定海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菜盘子挪来，将筷子折成几个小段，摆成了对阵形势。
“当时啊，蓝军是日本主力舰长门号还有一艘同级别的舰，联合巡洋舰四艘，驱逐舰六艘，潜水艇八艘。”张定海一边说，一边用折成小段的筷子摆成舰队编制。
“红军呢，是英国主力舰Nelson号同级别舰艇两艘，其它配合舰只大小数目和蓝军一样。”张定海又摆出了红军的舰队编制。
“定海兄，那他肯定选蓝军和你对抗。”
“没错，他选的就是以长门号为主的蓝军，我选的红军。”张定海蘸着黄酒，画出了进攻路线，然后说道：“一开始，他还是沿袭黄海海战的打法，结果，我以A字型前出，两翼包围的战法。先集中火力猛攻他的两艘主力舰，走二动作之后，主力舰长门号损失战斗力三分之一。”
一个舰长看了看，“张兄的打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
“不错，等到走第三、第四步的时候，我用巡洋舰掩护潜水艇八艘，强行行驶至有效射程，然后发射32枚鱼雷。因为巡洋舰吸引了主力舰注意力，所以此时他主力舰速度慢，以保持射击精准，32枚鱼雷被计算兵报告为命中70%。至此，他的两艘主力舰全部丧失战斗力，推出了战斗。计算兵判定我险胜。当时教室里面鸦雀无声。”
听到这里大家也都听愣了，但看桌子上的兵棋推演却着实的精彩，一着险棋，最后险胜。
“当时我们班上的同学，叫岩田二冢，前几天看情报通报，上次打江阴，这次打安庆，他都是主力舰的舰长，他考了全班第二，我当时是全班第一。”张定海轻描淡写地说。
有个兄弟怯怯地问道：“长官，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先说说你的问题。”
“长官，如果你指挥一艘主力舰，当知道和你对阵的鬼子是你的同学，会不会手下留情。”
张定海目光一寒，脸上闪过一丝别人很难捕捉的东西，“不会手下留情，而且我知道他也不会手下留情，我会倾尽全力击沉他，然后再把他救上我的船。”
“落水的鬼子救他干啥。直接拿机枪全突突了。”有个兄弟不屑地说。
“错了，我们是军人，不是屠夫，落水的日军当然不能乱杀，他们已经完成了使命，对待战俘就应该拿出我们中国海军的气度来。”张定海语气很严厉，说得那个兄弟不敢再多说了。
可能是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僵局，一个舰长问道：“定海兄，你对日本如此熟悉，能否分析分析日军的特点，和抗战的最终胜败。”
张定海想了一下，然后表情似乎欲言又止，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抗战全面爆发至今，日军确实攻势凌厉，我分析日军的特点，装备精良，又有武士道精神支撑，敢于攻坚，作风硬朗。再加上他们机动能力强，机械化装备多，所以我们每每吃亏。不过，日本也有他们没法克服的弱点。”
“定海兄刚才几点分析很对啊，再说说他们的弱点吧。”
“日本幅员小，人也少，所以无法打长时间的大仗。所以他们作战务求速战速决，别看他们占了上海、南京，但是日军的习惯攻占大城市，好去邀功。占住了点，他们也占不了面，他们的兵力和动员能力放在那里，所以他们不敢太深入作战，因为那么一来，他们的后方就空虚了。”
大家听得入神，都觉得张定海的这番分析真是入木三分。
“定海兄，那你觉得这抗战该怎么打？”
张定海伸出食指，“一个字：拖！”
“拖字做何解？”
“日本不是面积小，动员能力差吗？他们不是想速战速决吗？那我们就拖住他，把他们拖进一场硬仗当中来。只要能拖下去，那就有希望，就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好一个拖字，讲得好，那张兄对抗战最终胜败怎么看？”
“胜败和我们没关系，我们是军人，执行命令就行了，哪怕是败仗，我们也只能打下去。”张定海大口喝了一口酒，似乎想要压住自己内心的悲愤情绪。
“长官说得对，管那么多，反正打不赢咱们也要打，谁让咱们是军人，谁让咱们是爷们呢？”一个兄弟低声说道。
“各位，海军的失利早在我张定海意料之中，开战之初，我们能打仗的兵舰加一起才不过五六万吨，跟人家一艘主力舰吨位差不多，拿什么打？但我们穿上了这身海军的衣服，没有选择，只有打下去。”
“国事如此，咱们也只好苦撑了。”一个舰长似乎泄气的样子。
“就是国事如此，才能显得我们这些海军官兵的爱国忠勇，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张定海决心带着弟兄们打下去，直到打到最后一人。”
“长官，我愿追随长官打到最后一个人。”
张定海起身，端起了酒碗，“诸位，咱们都是海军的，我们中国海军一定不投降，哪怕打到最后一个人，打出我们海军的精神！”
大家也都站了起来，端起了酒碗，这时响起了空袭警报。
“**姥姥的，老子喝碗酒都不消停。”一个水兵将酒碗一掼，粗野地骂道。
张定海倒是很平静，扣上帽子，扎好武装带，然后下令道：“全体迅速回到战斗位置。”
顿时几个桌子上的兄弟都一窝蜂地往外面跑去，朝着码头上面自己的鱼雷艇和岸上的高射枪、炮狂奔。
这时一颗炸弹在不远处的江里炸了，腾起巨大的水柱，巨大的爆炸将整个地面扯着上下抖动了一下，似乎像是一只地狱里的恶兽被放了出来，回到人间来肆虐，来涂炭生灵。
张定海抬头看了看，共计有日军飞机十二架，以高速俯冲方式盘旋炸射。但令人吃惊的是居然远处飞过了几架自己人的飞机，这种飞机很好认，都是老旧的霍克型驱逐机。张定海看到自己人的飞机心中一阵狂喜，终于又能看到我们自己人的飞机了。
可能是日军没有想到中国空军居然还有飞机能够出战，所以他们队形并不是战斗队形。但占据了数量和性能优势的日军根本没有把弱小的中国空军放在眼里。很快，本来已经开始低空扫射的几架飞机迅速爬升，一场激烈的空中厮杀一触即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