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漂着油污和各种杂物,落水的兄弟呼喊着,张定海命令一、二号艇和舢板赶紧救人。
折腾到中午,上峰来了命令,让鱼雷艇和一艘大型炮艇组成布雷分队,前出布雷。但上午的事情,让兄弟们对日军的飞机都心有余悸。下午布雷如果又有日军飞机,那就麻烦了。张定海也是基于防空的考虑,希望加派一艘防空火力较强的驱逐舰帮助护航。但整个安庆水域的水面舰艇早已不够用了,根本分不出多余的舰艇来。
最后张定海只好命令冒险出发,希望赶在日军飞机发现之前完成布雷。好在舰队拨了两门瑞士造20毫米高射炮,这些高炮其实是陆军部队的,这段时间也拨过来配合海军的布雷行动。
(注,此应为瑞士造20毫米欧力根高炮,抗战前期部分部队少量装备。)
高炮被布置在鱼雷艇的艇首,两艘艇各一门,这样一来多少能够加强一下防空火力。炮艇是先出发的,他们也是这次布雷的主力,而鱼雷艇上面也各自装了两枚水雷,尾随在后面。
等到了预定水域,这里是扼守长江的一处较窄江面,在往前就是当年湘军和太平军曾经血战过的田家镇了。现在田家镇要塞上面也有海军的火炮,冥冥中似乎注定了这个地方将再次发生一场惊天血战。
布雷任务一开始执行的很顺利,两艘鱼雷艇分别布下了水雷。但就是炮艇那边进展的较慢,因为他们一开始还要在江面上拉拦阻网,然后才布雷。鱼雷艇上面布完雷的兄弟都被抽过来在甲板上观察空防,尽量提前发现飞过来的日军敌机。
张定海站在一号艇的右舷,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东南方向,远处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这种天气再适合飞行不过。所以今天张定海也更加紧张。他甩甩手,晃晃脖子,长时间举着望远镜让他感觉很疲惫,尤其是盯着空中看,时间久了会让人产生眩晕感。张定海暗自感叹岁月不饶人,当年他刚当上基层军官的时候,执行观察任务可以一个小时丝毫不疲惫。现在仅仅是半小时不到,感觉就有点疲劳了。
张定海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把军帽摘了,继续观察。从望远镜看过去,远方的蓝色显得那么漂亮,就像一整块蓝色的水晶一般。而在这蓝色的下面,是绿油油的稻田,白墙黑瓦的村庄。好一派秀美的田园风光啊。
一边看,张定海一边在心里想,等到退役之后,自己也在这江边置几亩田,买艘小木船,当个渔翁,倒也落个自在惬意。
大好河山,秀美的国土,如此美景似乎值得自己带着兄弟去誓死保卫。
天蓝蓝,蓝得就像梦境里一般,而梦境里面张定海经常会梦见妻子,殷殷地陪自己看书,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一副柔顺的俏模样。为了自己的渔翁梦想,为了温柔的妻子,纵使是战死沙场,又何尝不是一种男儿豪迈。张定海每次想起妻子心中总是有点冲动,一种甘愿为自己的女人奉献一切,甚至是生命的冲动。这种对自己爱人的爱,似乎又加深了张定海对于赢得这场战争的渴望。
发现自己在走神,张定海马上强迫自己停止对妻子的思念,而继续缓缓地用望远镜划过蓝色,继续观察着这片自己正在保护的天空。
蓝色还是蓝色,但好象有几只苍蝇在这片秀美如梦境般蓝色里飞过。张定海睁大了眼睛,再次观察了一下,他感觉自己不由得紧张。
“右舷二十五度,敌机。”张定海喊道,甚至他自己都能从嘶哑的声音中感到了自己的紧张。但一瞬间,他强迫自己克服住这一点。张定海扣上帽子,然后下达一连串命令:“舵手,S形防空规避航行,艇首、艇尾防空火力准备,其它所有人下甲板。通报二号艇敌情。”
敌机很快飞了过来,一号艇和二号艇开始规避航行,两艘艇的防空火器发出刺耳的吼叫,朝着敌机密集扫射。但这时正在布雷的炮艇却无法进行规避,看到这里张定海焦急万分。
“给他们打旗语,赶紧规避。”张定海对旗语兵说道。
不顾敌机的扫射,旗语兵开始朝炮艇打旗语。
而这时炮艇上的对空火力也打响了,密集的弹道在空中交织着,形成一道炙热的火网。但日军飞行员不顾密集防空火力,九架敌机一遍遍俯冲投弹,在弹雨中穿梭扫射。
“长官,他们说正在布雷,不能规避航行。”旗语兵说道。
“告诉他们,我们掩护他们,让他们放心布雷。”张定海由衷地感叹,如此危急的时候,友军仍未忘记执行命令,足见其忠勇。
日军飞行员也是拼了,他们很清楚长江上的水雷让自己庞大的舰队裹足不前,尤其是这里是进攻田家镇要塞的重要航道,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布雷成功。
两军坚强的决心,让这段航道成为水面、空中对决的厮杀战场。炮艇上的官兵不顾巨大的伤亡,一面顽强地对空射击,一面在空袭下面坚持布雷。此时每布下一颗水雷,就能多阻击日军一段时间,就会多争取一些胜利。每一滴流下的鲜血,每一颗布下的水雷,都是将士们决心誓死抵抗下去的呐喊。
这些水雷哪里是钢铁做的,这些水雷分明是一个灾难深重的民族的血肉铸造而成的,分明是海军的铁血儿男用自己的鲜血铸造的……
鏖战仍然在继续着,敌机的炸弹在炮艇左舷边上炸了,整个炮艇剧烈地摇晃起来,江水炸起来几丈高的大浪。炮艇瞬间烟尘密布,烈焰从左舷腾了起来。
炮艇艇长张少波立刻命令堵住左舷的漏洞,马上抽水灭火。同时继续对空射击,尽量阻击日军飞机的炸射。尽管炮艇中了弹,但仍然没有停止布雷。而负责掩护的二号艇也朝炮艇靠拢过去,炮艇现在已经中弹了,看起来即将弃船。
张定海不顾部下的反对,站在前甲板指挥高射炮射击,密集的火网中,日军飞行员似乎不怕死地一遍一遍盘旋扫射。一串飞机打过来的机枪弹扫过驾驶室,整个顶部被打穿了一半,玻璃碎片横飞,里面的三名官兵当场殉国。
舵手倒在了血泊里,张定海赶紧冲过去,打稳了舵,继续规避航行动作。
“打旗语,让炮艇向我靠拢。”
旗语兵此时已经肩部被玻璃碎片扎穿,也顾不上包扎,坚持旗语联络,“长官,他们说船身进水,已经失去动力了。”
“让他弃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张定海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再次发生了,看到自己兄弟部队的船即将沉没是每个海军官兵心里最为酸楚的。
“他们说,他们在布雷。”
张定海惊呆了,他指示一个兄弟接替他掌舵,自己冲上前甲板,用望远镜观察不远处的炮艇。只见火光中的炮艇正在缓缓下沉,但艇尾部右舷的兄弟仍然在执行布雷命令,丝毫没有任何畏惧。
突然,炮艇的中部发生爆炸,巨大的火球腾了起来,不知道是头目舱还是火药舱被引爆了。紧跟着船身断成了三节,艇首和左舷一起高高翘起来,然后猛地沉了下去。而中部被炸飞的船身,重重地砸向江面,紧跟着在水下传来剧烈的肢解声。熟悉艇身结构的人都知道,这是船身龙骨被巨大的压力压折了。
钢铁龙骨可以压断,但血肉的脊梁仍然未断。
只见残留水面上的艇尾残骸上,还有七八个水兵兄弟,他们有人搀扶着自己受伤的战友,有人在用步枪朝敌机开枪,三个兄弟一起艰难地将最后一枚水雷拔掉安全擎推到江中。
他们仍在战斗……
张定海命令旗语兵,“让他们留在残骸上,我们马上过去救他们。”
旗语兵匆忙发出旗语信号,这是二号艇也在朝这边靠拢,有人在朝这边抛救生圈。但紧跟着两架敌机猛地俯冲下来,密集的机枪弹将残留水面的艇尾残骸打断,艇尾被水流猛地扯开,连同上面的兄弟一起沉了下去。
处于右舷位置的二号艇也被密集的子弹打中了,同时在艇首位置落下一枚炸弹,瞬间腾起的大浪几乎覆盖了艇身。二号艇前舱迅速进水,左舷位置上的抛锚口断开了一个口子,水压撕开了左舷的支撑钢架,很快艇首甲板和艇首船体开始和主龙骨分裂。估计是刚才的爆炸将艇首的结构震裂了。
丁晓峰浑身是血,他的腹部被一发炸起来的甲板碎片打中了,爆炸掀起的热浪夹着火药烟尘砸在每个人的身上。丁晓峰明白,自己这艘艇看来保不住了。
“把前甲板的机枪和子弹带回来,快点。”丁晓峰挣扎着下令。这边的几个兄弟七手八脚把前甲板被炸伤的兄弟往中间抬,同时匆忙拆除下前甲板的机枪,连同20毫米高炮一直搬到驾驶室外边。
“长官,船身大量进水,无法修补。”
丁晓峰低声命令道:“带着鱼雷和机枪,准备弃船。”
几个兄弟匆忙从甲板上面卸备用鱼雷,其它兄弟也做好了弃船准备。这时张定海的艇靠了过来,日军再次扑过来低空扫射。张定海只好大角度转舵,躲过了这一劫,但艇尾部还是被打中,轮机传动装置受损。
日军的飞机终于耗光了弹药,其中两架受伤,尾部拖着黑烟,九架飞机最后一次盘旋后,爬升高度向东南方向飞去。
空袭结束了。
此时的太阳一点点向江面上沉,夕阳下的江面血红血红的,二号艇缓缓沉没了下去。
张定海呆呆地看着江面,滔滔江水将碎片、木板、残骸冲向下游,殉国的将士伴着江水飘向大海,而他们将长眠在大海里,用英魂继续执行巡航任务,继续保护我们的万里海疆。此刻,他们已经永恒为中国海军……
失去了一大半动力的鱼雷艇缓缓向港口方向开去,她终于完成了护航任务要回港了。张定海安顿好了二号艇弃船后接上艇的兄弟,然后命令通信兵和舰队联系。
“他们问我们任务完成没有。”通信兵摘下耳机说。
“电,我部前出布雷,遭遇敌机轰炸扫射,击伤两架。其中主力炮艇中弹沉没,二号艇中弹沉没,一号艇重伤,累计阵亡官兵四十三名,水雷全部作业完毕,无一枚水雷损失,布雷任务完成。”
通信兵记下了电文,滴滴滴,通信兵一边按着电码,一边无声地流泪。
江面慢慢黑了下来,舰队派了一艘驳船来拖他们回港,等到了港口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只见港口外围的驱逐舰远远地喊话:是否为张定海艇?
这边用灯语回答:是!
驱逐舰灯语赫然打着:欢迎回港!
等船开近了,只见驱逐舰上的值更官兵在左舷站泊致敬,在两声汽笛之后,整齐地向回港的兄弟行军礼。
“命令,站泊进港。”张定海正了正帽子。
鱼雷艇上的兄弟们互相搀扶着,他们浑身硝烟、浑身是胆,站泊进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