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灿进府十日,一天开心胜过一天。陆中轩细心地照顾她,教她认字读书。中敏爱护着她,给她梳妆打扮教她琴棋书画。夫人也疼爱着她,对她的衣食住行时常留心,嘘寒问暖。府里的丫鬟教她礼仪、婆子们教她如何做饭食、管家和帐房先生也会出其不意地送她小礼物。她经常在想,难道这就是爷爷所谓的福气么?
离过年不过二十多天了,陆府上下都在准备过年的年货,有各种珍禽肉类、新鲜果蔬采买的;有漆墙抹院、里外打扫,美其名曰去晦气的;有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不过,最为忙碌的,当属绣房的丫头和绣娘们。这陆府过年,讲究举府欢庆,特别在行头上,从陆老爷到赶车的马夫都得添置一套新衣,绣房日夜赶制,忙得不可开交。
周英琦属于绣娘行列,主要负责绣制各类绣鞋。因为手巧,旁人两天才能绣好的一双绣鞋,她一天不到就给绣出来了,而且针脚细密,图案栩栩如生,令丫头们啧啧称奇。
这天,周英琦过来交了三双绣鞋的差,等着丫头给她拿新的鞋模子和图案,却听到两个丫头正在谈着周钰灿私塾陪读的事来。
一个打趣说:“想年初少爷病重,你去少爷院儿里伺候了半个月,怎么没让少爷留下你?”
一个笑道:“留下我又如何?难道能有钰灿那般好运气,和中轩少爷同坐一个蒲团读书?算了吧,留下,我也只有端茶递水的份。这字呀,是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我呀,就认识手上这根绣花针!”
“瞧你这点志气,那可就怨不得运气不好了!”说着,笑声响成一片。
周英琦暗暗琢磨,当初只是听说钰灿进府当中轩少爷的书童,这转眼十多天,书童竟能和中轩少爷共坐一个蒲团读书,这事儿多稀奇呀!虽说中轩少爷为人和气,在女人面前更是亲善,得到陆府上下人的一片赞誉,但从来也没听说中轩少爷和哪个女人这般亲近,同亲妹妹中敏小姐也不曾。
“你们说,这样天长日久的相处,钰灿会不会哪天成了咱们的少夫人?”一个丫头脑洞大开。
“这可难说。你看你手上赶制的不就是钰灿的新衣?这新衣的材质跟中轩少爷、中敏小姐的一模一样,你们说这说明了什么?按我说,你可得把钰灿的衣服绣好些,别偏了针眼呢,哈哈。”年长的丫头开起了玩笑。
周英琦没等听完,去了茶房,她迫不及待地想见见周钰灿。
茶房伙计通知钰灿的时候,钰灿正在后花园看陆中轩依葫芦画瓢地学林少龙挥剑,中轩对剑并无好感,挥剑纯粹是中午吃太撑,撑得没事儿干了。钰灿向陆中轩请示会见亲人,中轩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还有哪位亲人?”
“我姑姑。”
中轩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去吧。陆府规定会面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不过,你的时间,你随意。”
钰灿哦了一声,便随着茶房伙计出了园子。钰灿刚一走,中轩的孩子气又冒出来了,他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拽着少龙的袖子说:“少龙哥,走,我们去看看。”
“亲人会面,有什么可看的?”少龙不太情愿。
中轩完全不管少龙愿意或者不愿意,拖着少龙往茶房赶:“没什么可看?林兄,我是带你看恶妇到底长什么样子也!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少龙无可奈何,只得随中轩一道,在茶房窗下俯耳倾听。
“哟,陆府果然养人哪,不过进府十多天,清秀不少呢。”周英琦的声音,听着阴阳怪气的。
“姑姑,是有事吗?”钰灿毕竟还小,在周英琦面前,说话都怯怯的,不敢太大声。
“本来没事,倒是被你气出一肚子的事来!”周英琦恨恨地说,“你说你才进陆府多久?当初进府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做中轩少爷的书童,现在倒好,跟中轩少爷并肩齐坐,一起学四书五经了!周钰灿啊,周钰灿,你还有没有身份尊卑?还有没有礼义廉耻?”
“姑姑,钰灿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中轩少爷从未有僭越之行。读书认字,也是陆夫人应准的,与中轩少爷并不相干。”
“陆夫人应准的也只是让你读书认字,可没让你和中轩少爷贴那么紧吧?!”
“姑姑。”听着周英琦刺耳的用词,钰灿为难得不知如何作答。
“别怨姑姑生气。”周英琦道,“你自小在钟家长大,言行举止哪样不是代表着我们钟家的家教?若说只有你一个孩子倒好,可你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将来月琴也是要婚配的。你这个做姐姐的,要是做出失德之事来,旁人会如何背地里笑话钟家?叫月琴以后怎么办?还许不许人家了?”
“姑姑教导得是,钰灿一定谨记。”
周英琦放软口气,轻声说:“虽说你已卖身陆府,但毕竟是周家的骨肉,姑姑也是担心你,听不得那些闲言碎语。”
“多谢姑姑提点。”
周英琦离家颇久,心中盘算时辰,该是回去给月达和月琴俩孩子弄饭做菜了,但一直纠结在心中的疑问仍使她不得不开口又问:“钰灿,你进了陆府,将来自不必愁,想来那锦鲤玉石对你而言,也没多大用处。姑姑再问你一次,你知道锦鲤玉石埋在哪里是吗?可以告诉姑姑吗?”
“姑姑,当年爷爷说玉石埋在日初山,姑姑也听见了。我知道的并不比姑姑知道得多。”
周英琦想想也是,当年周士宗和钰灿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周士宗讲的是日初山,肯定没错。只是日初山她年年去找,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看钰灿那模样,也是茫茫然然的,应该也未找到玉石。知道玉石下落的人已长眠地下,这锦鲤玉石要重见天日,怕是难了。
周英琦一走,陆中轩推门蹦入茶房,样子实在是欢喜得紧。这也难怪,陆中轩本是爱玉之人,从小在陆老爷的熏陶下对各种玉石颇有研究。听周英琦说的锦鲤玉石立马来了兴致:“什么锦鲤玉石?!钰灿,快说来听听。”
“我也没见过。”
“不是说你爷爷告诉了你玉石埋在哪个地方吗?既然告诉了你,为什么找不到?”
“那年我只有五岁,爷爷临终前告诉我锦鲤玉石埋在日初山,可日初山这么大,哪里去找玉石?日初山有个小山洞,倒是爷爷放牛的时候,时常休息的地方。姑姑为了找到玉石,每年把山洞翻一遍,都没寻到玉石的影子,我也去找过两次,自然也没找不到。”
“要找玉,你找我呀!”中轩一拍胸脯,“走,趁着今天天气放晴,林兄也在,我们去日初山找玉石,我还不信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不了一个诸葛亮。”
钰灿当然是求之不得,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少龙对玉兴味索然,不过想到这几日的大雪,在陆府已经憋坏了,今天能出去爬山找玉,也不反对中轩的主意。
中轩去陆老爷、陆夫人那里请示了出府,借口少龙后日回湖南,今天天气转晴,带少龙去日初山的土地庙拜一拜,保佑少龙回程平安。
从陆夫人院中出来,中轩本想喊上中敏,想她体弱多病、弱柳迎风的样子,还是罢了。这下,三人喊上陆府的马夫魏渊赶了一套马车,兴致勃勃地往日初山进发。
上日初山的路,坡陡路滑,有些积雪在冬日的照耀下开始融化,马车上不去,只得停在山脚下。
所幸日初山还不算太高,不过九百尺,少龙平日在书院的闲暇时刻习惯出去爬山,走路健步如飞,遥遥在前面领路,有时候见中轩和钰灿落后得实在太多,择一个视线好的地方悠然等着。钰灿到底是女生,脚力自然比不过少龙和中轩,加上冰雪路滑,走得更是慢了。中轩见钰灿好几次颤巍巍的,差点摔倒,欲伸手挽她,又想起钰灿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和周英琦警告钰灿的话来,他只得缩回手,又是着急又是疼惜地在一边看着。
钰灿每过一道沟、每过一道坎,都会开心一笑。有两次,她无意中抬头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林少龙,眼神冷冷漠漠的。这个冷酷至极的男人,这个令中敏小姐爱慕至深的男人,钰灿实在读不懂。
但,从林少龙少爷的言行来看,他又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比如上山找玉,林少龙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是:钰灿的爷爷临终前只是说玉石埋在日初山上,偌大一座山,没有其他提示是断然找不出玉石的。既然没有其他提示,那目标就很明确了,只会在钰灿爷爷常常休息的那个山洞里。所以,三人脚下并不停留,直奔山洞而去。
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达到目的地。三人仔细翻找,连每个石缝、每块泥土都不放过。但山洞里除了一些蔓藤一些乱石一潭清水什么都没有。既然是日初山,那必是这个山洞无疑,可是怎么找不到呢?
“钰灿,你再想想,你爷爷那天是怎么跟你说的?”中轩又问。
“爷爷说玉石埋在日初山上啊。”
“就这一句吗?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线索被你遗忘了?”
?钰灿想想说:“应该没有。”
林少龙冷不丁问一句:“你能说说你爷爷讲的原话吗?最好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钰灿用力回忆:“爷爷说,玉石埋在日初山之上,在那个地方……它可以……最早感受阳光的……热度。”
林少龙反复重复这句话:“玉石埋在日初山之上,在那个地方它可以最早感受阳光的热度。玉石埋在日初山之上,在那个地方它可以最早感受阳光的热度……”
“林兄,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锦鲤玉石就在日初山。林兄念这么多遍,是想把玉石自动召唤出来吗?”中轩闲得无聊,不免调侃两句。
林少龙并不理会中轩,沉吟片刻,斩钉截铁地说:“玉石不在这个山洞。这个山洞洞口朝西,如果玉石埋在这里,它怎么可能最早感受阳光的热度?”
“此话颇有道理,林兄,你继续。”中轩觉得在理,做洗耳恭听状。
“如果答案那么简单、明显,早被钰灿的姑姑寻了去。既然钰灿的爷爷经常来这个山洞,可是玉石又没有藏在这里,那他为什么还来?玉石,应该在对面山上。”
“对面?”中轩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是。”少龙的态度更是坚决了,“钰灿,你爷爷说玉石埋在日初山之上,没错吧?”
“没错,少龙少爷。”
林少龙继续解释:“日初山之上,意思是高于日初山的地方。放眼所及,高于日初山的也就只有对面的那座山。”
“那是圣女峰。”中轩接话。
“对,就是圣女峰。玉石在圣女峰最高处的东面!”
林少龙的分析头头是道,也合情合理,三人重新燃起斗志,覆又转战圣女峰。
爬到圣女峰峰顶,已是酉时下刻,天色暗沉沉的,即将黑下来。借着山顶的雪光和淡淡的天光,看到一块矗立的巨石,旁边除了积雪,别无他物。少龙绕到巨石东面,石缝中有一处草叶繁茂,少龙将那草叶和泥土挖开,却是一个小石洞,石洞里有一红木盒子。
少龙将盒子递给钰灿,钰灿打开一看,盒子里的锦鲤玉石微微映着雪光,显得温润剔透,玉下压了一张纸条,写着“时日未到,不可示人”八个大字。钰灿忍不住跪倒在地,哭得泪流满面。整整七年,爷爷临终前嘱托的玉石终于找到了!一时之间,仿佛爷爷就近在咫尺,仍是和善慈祥的模样,钰灿想听爷爷说点什么、嘱咐点什么,但爷爷只是欣慰地微笑、微笑,直至身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