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麻城,向横天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街道,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他已经在麻城的街头奔波了四个多小时了,可是还是没有寻到金发男子的踪迹。他对于这个地方太陌生了,甚至刚下车的时候,他不知道这里是麻城,即使他现在知道了,对他来说也只是多知道了一个地名而已。
相反,金发男子显然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高于他。一下车,他就沿着金发男子相同的路线追踪而去。虽然他自信自己的脚力远快于对方,却还是在出站口时让对方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糟糕的是,此次他是跟队到北少林去参加一个活动的,所以并没有带什么钱,证件则是由大师兄德广统一保管的,手机好像是放在座位上了。早晨他匆忙下车时,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带。因此,他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连打一个电话的钱都没有。
想到这,向横天只能再度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走了下去,心里不停盘算着。看来,找到金发男子,寻回那胖子被偷的电脑包是不太可能了。这一次自己突然离队,而且失去联系,回去被大师兄德广和其他师兄弟数落一顿是免不了的,更糟糕的是……向横天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戴眼镜和尚的形象,不由头皮发麻。
正思忖间,突然发现前面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围观,向横天不由好奇的凑上去看了看。
只见人群中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一套老旧的音响正放着一首流行音乐,车旁站着一个瘦瘦的、穿着一件打着补丁运动衣的十三四岁女孩,车前有一男一女的两个孩子正在表演。
那小女孩约四五岁,正在表演一个钻铁筒的节目,只见这孩子将身子呈折叠状钻进了一个直径不足三十公分的铁筒内,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弱小的身躯在铁筒一端艰难地蠕动着,动作极为缓慢。那车前的女孩嘴里不停地发出喝斥,“快点儿,快点儿……”。
那小男孩约七八岁,正在表演一个柔术。只见地上反扣着放了两个大碗,小男孩站在上面,然后身体慢慢向后弯下去。在他的头快要挨到地面时,站着的女孩把一元纸币放到地上,小男孩用嘴将一元钱衔起,然后慢慢起身。
在两个孩子表演的时候,瘦瘦的大女孩就一边监督、配合,一边就在场外向围观的人们讨钱。围观的人中,有些发出惊叹的赞声,有些发出同情的叹息,有些拿出一些零钱递给大女孩,有些则指责大人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卖艺。
向横天目视这一切,脸色阴沉,一段尘封的、阴暗的、久远的记忆被缓缓地拉开了大门。
“城管来了!……”
一声嚎叫打破了这条街道的宁静。
顿时,原本热闹平静的街道如开锅的粥似的沸腾起来了。卖烧烤的、卖水果的、摆地摊的……都是慌乱的把自己的东西随便一收,然后四散而走,如狼奔豕窜,场面一片混乱。
混乱中,那三个卖艺的孩子也急忙将道具扔到车上,大的女孩随后跨上三轮车,两个小的也连忙趴上车。大女孩双脚用力一蹬,就待骑车离开。
此时,一辆卖水果的平板车慌不择路下,直直地朝三轮车撞了过来。只听“呯”一声,那车上的小女孩大约是因身体孱弱,竟是受不住这撞击的力道,一不小心从车上滚了下来,“咚”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她“哎哟”大声叫了起来。
那骑车的大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嘴里迸出几个脏字,竟是不再理会,脚下用力,扬长而去。车上的小男孩趴在车上,双眼含泪,口中大声地不停叫着:“妹妹!妹妹!……”。
那落地的小女孩已经艰难地伏起身来,坐在地上,扭头四顾,茫然地看着这个鸡飞狗跳的混乱世界,泪珠涟涟。这时,一辆卖烧烤的推车却似乎没有看到坐在地上的小女孩,直冲冲地朝小女孩撞了过来……
间不容发之际,似有一阵清风拂过,小女孩顿觉自己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抱起。转头回看,只见一张耳阔口方的脸正朝着她微笑,头发短短的,眼神温和,笑容阳光而灿烂,犹如冬日里的一缕阳光,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却正是向横天,看情况危急,出手救了她。
小女孩盯着向横天许久,才慢慢轻声说道:“谢谢大哥哥!”语调中还带着一丝哽咽,显是还有些后怕。
向横天微微低头,仔细端详起怀中的小女孩。只见她双眼通红,小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全是污痕,额头上还有一块青於,应是刚才从车上摔下留下的。此时已近深秋,可怜的小女孩上身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红T恤,露出的胳膊骨瘦如柴,上面布满了像是蚊虫叮咬后留下的伤疤,有几处被抓破,已经感染溃烂。
向横天长叹一口气,心中怜意大起,柔声说道:“不客气。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安静。”
“安静?多好听的名字啊!那我叫你小静好不好啊?你今年几岁了?”
“好啊,好啊,我今年6岁了。”安静仍是用稚嫩的嗓音轻轻地回答着。
向横天用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安静额头的那处青於,感觉到小姑娘微微的后缩,心中一痛,轻声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安静懂事的回答。
向横天略一沉吟,继续问道:“那个骑三轮车的女孩和另一个小男孩是谁啊?他们后来怎么不理你了啊?”
安静听了,眼一红,有些委屈地答道:“那个姐姐我们都叫她小兰姐姐,是负责管我们的。那个男孩是我的哥哥,叫安宁。他们之所以不理我了,是怕城管把我们的音响和道具给收了,那晚上我们不但会没饭吃,还会被打……”说到这,原本天真无邪的眼神中闪过丝丝惶恐。
“不过,大哥哥,没事的……”她接着说道,像是安慰向横天也像是给自己打气,“他们晚点会来找我的,上次也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不是吗?大哥哥……”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小,眼中有泪花闪现,显是心中有些惊恐不安起来。
向横天心中一酸,急忙低声安慰道:“不错,一定是这样的。他们晚点会来找你,他们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要不,在他们来之前,,我一直陪着你的,好不好?”
安静一听,稚嫩的小脸上显露出高兴的神情,急忙点了点头。
略微顿了顿,向横天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小静,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嗯,我是说,你的爸爸妈妈是谁,住在哪里,你还记得吗?”
这一问,安静那原本已有点点泪花的大眼睛里顿时像开了闸的水流,晶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地往下掉,瘪着嘴,抽泣着回答道:“不……不,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我只有三岁,一天和哥哥在家里的楼下玩时,来了一个胖胖的阿姨,跟我们说外面有唱歌、跳舞、耍魔术的,还有好多好吃的,很热闹。我和哥哥贪玩,当时不知怎么就和她去了。谁知外面什么也没有,她就把我们硬拉上一辆车,走了好远,又坐上火车,坐了好久好久,把我们卖给一个很臭很臭的老头。那个老头把我们关在一个黑黑的、很脏的小房子里,里面有许多跟我们一样的小孩子,一天只给我们一顿很难吃、很难吃的饭。如果不听话,那难吃的饭也没有,就要饿上一整天。后来,后来……呜呜呜呜!”
许是想起一些伤心、痛苦的往事,又或许是积攒了太多的委屈和难过在那小小的心灵中,一时难以倾诉,安静泪如雨下,止住了语声,不由扑在向横天的怀里啜泣起来,身体微微颤动。
向横天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安静那短短的、干涩的、微微发黄的头发,心中酸楚万分。
他自幼失怙,流落街头多年,太清楚安静从跟那胖女人走出去的那一刹那起,命运就发生了根本的转折。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就犹如折翼的小鹰,再也不能翱翔在那高高的、蔚蓝的天空上,只能摔落在地,任人践踏、欺凌。甚至不用安静述说,他都可以想像得出安静在那黑屋及其后的悲惨生活。不过是挨饿、打骂、恐吓,再转卖,又恐吓、打骂、挨饿……不停循环而已,直至所有价值被压榨而光。
向横天哑着嗓子,在安静耳边轻轻说道:“小静乘,大哥哥不问了,我们不说了,好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静慢慢停止了哭泣,转过头来,凝视着向横天,轻咬下唇,缓缓说道:“后来,我和哥哥又被卖了好多次。去年,我们被一个叫‘华叔’的男人买到这里,分给小兰姐姐一组,出来表演赚钱。如果没有挣到钱,或者没有挣到‘华叔’规定的数目,我们就没有饭吃,有时还会被打……”
说到这里,安静的眼睛又开始变红,但她紧咬下唇,努力不使自己哭出来,继续说道:“里面有好多跟我们一样的小孩子,每天都要干活。有的是跟我和哥哥一样上街表演,有的是向人要钱,还有的是趁人不注意偷钱……”她停了一下,轻声而又坚定地说道:“我和哥哥商量好了,我们要坚持下去,等我们大一点,手里想办法偷偷弄点钱,就跑回家去。哥哥说,他记得回家的路!”
望着安静稚嫩得小脸上显现出跟年纪不符的坚强和成熟,以及眼里闪烁着那向往的光芒,向横天黯然无语,心知家或许就是她和哥哥在这如地狱般的苦难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和光明。
向横天微笑着鼓励道:“不错,小静好样的,你和哥哥一定会成功的!不过,你们从来没有报警过吗?警察会帮助你们的呀!”
安静脸上浮现恐惧的神色,颤声说道:“没有。他们看得紧,我和哥哥不能同时离开他们的视线。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向横天有些奇怪地问道。
“上次,上次我们那有个小哥哥好像是偷偷地报了警。只是不知为什么,警察来得时候,华叔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了,把我们全部藏到另一个地方,警察过来看了一下,看没有小孩子也就回去了。那个报警的小哥哥不知怎么的后来又被华叔抓了回去,当着我们的面,被打得好惨好惨。再后来,再后来我们就没有再看到过那个小哥哥了……”说话的过程中,安静的小身子一直地不停的颤抖着。
向横天微微抱紧了安静,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心知这其间的龌龊和黑暗实在可能出乎这世间绝大多数良善之人的想像的。
停了一会儿,他还是试探着问道:“那现在大哥哥帮你报警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回到家了,见到你的爸爸和妈妈了!”
安静沉默了一会儿,眼中闪现与她年纪不相符合的挣扎,但还是大力地摇了摇了头,低声说道:“哥哥还在那里,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家的。要是华叔他们知道是我报的警,他们会打死哥哥的。不行的,我不能这样做……”说话间,眼角泪珠潸潸而落。
向横天也不由长久沉默不语,随后心念一动,低头温声对安静说道:“那大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看样子你哥哥和小兰姐姐或许有事耽搁了,没有那么快来接你。”
安静想了想,点了点头。
向横天打量了一下四周,接着说道:“你能告诉大哥哥,你们早上是从哪里来的?现在住的地方在哪儿吗?”
安静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将小指头伸进嘴里咬了咬,朝着东边指了指,不太确定地说:“嗯……我记得好像我们是从那边来的。”
向横天苦笑了一下:“你确定吗?小静!”
安静脸上浮现一种迷茫的表情,再次认真地看了看四周,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应该是吧,我记得早上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
向横天心中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好吧,我们从那边试试吧!”
说完,他抱着安静,大踏步地朝着东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