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拉格的瀑布都是卧瀑。所谓卧瀑是相对于纵瀑而言,通常人们所说的瀑布都是纵瀑。两地垂直落差很大,中间没有什么阻碍,瀑布就像窗帘一样垂下,在底部形成一个深潭,这是纵瀑的基本特征,因地形而异有多种变化。卧瀑相对比较平坦,没有陡然下降的落差,而是高低不平台阶式的,好像一段丝绸自然地叠在少女身上。虽然都是美景,但不管哪种瀑布,在旅行者眼里都没有好印象。纵瀑就不必说了,早在哥伦布时代就吓破了所有船员的胆,以为来到了地球的边缘。卧瀑虽然可容行人步行通过,湍急的水流和光滑的石板却不是步行的好路。拉格附近的卧瀑又更多了一个危险因素,蚂蝗。吃过蚂蝗苦头的山鹰队员自然不敢把裤腿卷起来,但进水的裤腿拖着整个人的重心,稍不注意就会摔倒,或者陷入看不见的石缝中。
“奶奶的!就没一条好路!”刘乾桂一边骂道,一边寻着下脚的石板。
他朝前面望了望,刘青山的大包底部已经泡在水里了。“喂!板子!看着点包!别把我的货打湿了!”刘乾桂带了一些藏地的特产,还有干粉之类,说是旅行用得着,不到用的时候,就放在刘青山的大包里。刘青山闷着用力抬了一下,弯了腰继续前进。一个不大的浪头打过来,阿奴依的位置避不开,索性伏在石板上等水流过。他起身的时候手上沾了一条蚂蝗,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就悄悄地用牛角刀刮去了。
连着过了几个瀑布,山鹰队员有点筋疲力尽,前面又是瀑布,岳凡指挥大家原地休息。夏洛克把靴子里面的水抖了抖,还特意把别在靴子里面的匕首擦了擦。刘青山打开大包,检查着被打湿的东西。东西都拿出来还真是不得了啊,要不是眼看着从包里拿出来,真难想象装得进去。光帐篷支架就有几组,加上大大小小的登山工具、干粮袋、绳索什么的,加起来怎么也有上百斤,还不算下面几大罐子水和食物。“当心!轻拿轻放!轻拿轻放!”刘青山正握着刘乾桂的罐子,西域风格的图样,好像是匠人自编的飞天和洛神赋。刘乾桂站了起来,本来在给刘青山打招呼,却看见岳凡朝下一个瀑布冲了过去。“喂!小伙子你干吗!”这句话像一阵风在岳凡耳侧飘过了。
岳凡这么冲动当然有他的理由,他不能见一个女孩被困在瀑布中央而无动于衷。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他想了一宿的卓玛。“卓玛!你别动,我这就过来!”卓玛的右脚好像被石板卡住了,半个身体浸在水中。岳凡赶到的时候,发现她衣服上的装饰大都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只剩下湿漉漉的布块紧紧地贴着肌肤。岳凡盯着卓玛的身体看得呆掉,却发现卓玛正痛苦地望着自己。岳凡马上摇了摇头,拍了拍脸,俯下身去抱卓玛。可就像不松土去拔萝卜一样,卓玛的脚显然没有萝卜结实,岳凡刚一用力,她的头就往后仰,闭上眼睛张开嘴。如果她能说话的话,一定会发出一声剧痛的尖叫。但是一边害羞一边迫不及待的岳凡,哪里注意得到女孩子这些细节,他腰板绷紧,双腿渐渐站起。卓玛一直不停地挣扎,岳凡却越抱越紧。终于,卡在石缝中的右脚不算顺利地被强行拔出,卓玛也不动弹了,含着眼泪在岳凡肩上痛昏过去。
大伙儿在岸上直出冷汗。岳凡把卓玛反扛在肩上,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是命大。当时只看到卓玛被困,并没有作为一个登山者准确地估量环境因素。岳凡落脚的地方几乎是一块孤岛,两边差不多有三尺深水。这就意味着为了救卓玛,他甚至可以做到“水上漂”,但是扛着卓玛的他再也没有能力和状态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了。岸边的阿奴依不知道跪着祷告了多久,刘乾桂也是着急得踱来踱去。还是夏洛克机灵,拿起刘青山放在地上的绳子,一头系在岸边的石头上,紧紧攥着另一头摸到瀑布中央。靠着这根绳子大伙儿才得以通过,真不知道卓玛、岳凡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所以才说冲动是魔鬼。
夏洛克到了对岸,把绳子放松,轻轻地一抖,绳子荡起一个波浪传到系扣上。他顺势一抽,系扣顿时松掉,完好无损地被他拉了回来。
“洛克……”
“不赖嘛,小毛子!”岳凡刚想对夏洛克道谢,被刘乾桂打断了,“落马扣你也会,真是不简单!”落马扣发源早就无据可查,最开始是人们用来捕捉野马的一种活扣,越是挣扎越扣得紧,但是放松之后轻轻一抖就掉下来了。后来牧民用来捕捉离群的牲口,胡服骑射时引入中土,为商队广泛利用。夏洛克当然不知道落马扣这种专业名词,他所用的是布尼塔利亚贵族世代相传的马术的一种系带方法,跟落马扣异曲同工。如此年纪轻轻就掌握了这么多技能,布尼塔利亚贵族的训练方式还真是可怕。
卓玛的脚肯定是扭伤了,并且有不小的擦伤。岳凡扛着她,想着这种姿势会不会让她很难受,于是把她轻轻放下,换成背的。不料她的右脚刚一着地,一阵痛觉残留让她的表情又痛苦了一些。虽然还昏迷着,岳凡也不忍心,于是憋足一口气还是把她扛着了。瀑布区算是过了,但是岳凡感觉这一段比以前任何一段,甚至以前所有路程的总和都要漫长。他跟卓玛没有任何一处肌肤直接接触,但他感觉到卓玛的体温直接流进他的血管,让血液逆流,血小板失效,若不是早就适应了高原气候,这阵非得喷鼻血不可。卓玛微弱的呼吸和小腹轻盈的起伏,仿佛渗透进他脉搏的跳动和生命的节律,要不是还有着旅行的意义,他说不定会以天为幕、地为台翩然起舞。不过岳凡心里还是一阵窃喜,因为自己说不定是猪八戒,到高老庄背了个媳妇回来。
可是阿奴依的表情并不轻松。就像他刚才对岳凡说的那样,这个女人是魔鬼。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阿奴依既然认定了她是魔鬼,如果没有格萨尔王亲自替她平反,可能这种评价会伴随着她的一生而无法改变。说不定是阿奴依之前就认识这个女孩,结下了什么仇怨之类,也说不定是他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她可能带来的危险。对了,气息,阿奴依能感觉到普通登山者不易察觉的气息,说不定就是卓玛的气息让阿奴依不舒服吧。反正真正的原因他不说也没人知道,不过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是真正的揪心。
快到拉格的时候,卓玛醒了,发现自己在岳凡的背上,立刻挣扎着要下来。“你脚上有伤,先忍一会儿,到了拉格就给你包扎伤口。”岳凡憨厚的笑容让卓玛很无语。她用手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避免与岳凡有过多的接触。但这样让两人都很累,远远看见拉格的客栈时,岳凡就保持不住强悍男人的形象了。
拉格的客栈相对较多,但不论服务还是设施都比不上汗密的两家。脏就不必提了,随处可见的马粪和着青草的味道,就像一个蹩脚的厨师做的青椒炒肉。马帮的兄弟倒是豪放,对旅人也十分热情,但一般人想必都不能接受那种豪放到随地大小便、伸手就是吃的程度。所以当地有句戏言:哪家客栈打扫了卫生,哪家就是高档次。
为了要给卓玛处理伤口,岳凡自然找了最高档次的客栈住下了。老板把椅子让出来给卓玛坐下,又把火炉搬来帮大家烘衣服。岳凡处理伤口虽然有一手,但是只限于自己身上的。女孩子,尤其是卓玛这样纤手细足的女孩子,他连怎么下手都不知道。忙活了半天,卓玛的右脚完全没有变化,岳凡的脸倒是完全涨红了。
这时与刘乾桂搭话的马帮兄弟走过来了。说起这位马帮兄弟,一定是个不错的商人,不然刘乾桂怎么会一眼看中了他,并且与他交谈甚欢。刘乾桂素来嘴尖不饶人,但是得到他肯定的,他也会夸得天花乱坠。生意人就是这样,嘴巴不甜点,人家怎么会乐意跟你做买卖?也许是精明的生意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互相吸引吧。又说到气息了,阿奴依蹲在火炉旁边烤着自己的鞋子,一句话不说。
“小兄弟,没弄过伤吧?”马帮兄弟蹲下来,就要伸手去握卓玛的脚。
卓玛一看他的手,立刻吓得缩了回去,也不知道往哪儿躲,脚蹭到椅子上,又痛得挣扎起来。她一不小心抓住岳凡,虽然指甲深深地陷进去,岳凡心里却是一阵窃喜。马帮兄弟不愧是生意人,豪放是豪放,小处还是很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