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依!”卓玛惊呼。只不过她的吃惊是装出来的,阿奴依只一眼就看破了,大喝一声“妖女”,面容甚是忿怒。卓玛竟然害怕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竟然能让她感觉到害怕,她自己也不能理解。难道是因为阿奴依成天叫着格萨尔王,那个格萨尔王真会一剑戳穿天赤顿王的心脏么?
三个人安静地对峙着,还是夏洛克的狂笑打破了僵局:“老爷子能跟到这里,想必是都明白了吧。我们也没什么恶意,更没有伤害大家的意思。只是……”
“住口!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夏洛克也被阿奴依不凡的气势震住了,不过马上恢复了自在。因为这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对他完全构不成威胁。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只要老爷子不干涉我们,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不过我想请老爷子帮我一个忙,可否请你到这边来一下呢?”
阿奴依没有动:“谁会再相信你!”
夏洛克笑道:“老爷子还真是逞强呢。”阿奴依没有说话,用力按住大腿上汩汩流血的伤口。刚才那支飞镖,不偏不倚地穿透了阿奴依的右腿,阿奴依现在是挪一步都叫困难。
“还是我亲自过来请你吧。”
夏洛克就这样说着笑着朝阿奴依走去,阿奴依站定了没有逃,说实话就算逃也逃不掉。他在心里呼喊岳凡的名字,盼望岳凡动作快点,好看到这两人魔鬼般的真面目。
“凡儿你在哪儿!凡儿你快点过来!凡儿!”
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卓玛有点压抑,她咬着嘴唇,静静地看着夏洛克走过去,一脚踢在阿奴依的伤口上,接着一拳敲到他的后脑,然后扯着他的头发拖到自己面前。
“喏,送给你了,做得漂亮点。”
卓玛沉默了半晌,点点头。只一瞬,她就站起来。
“啧,真麻利!”夏洛克不知道是在称赞还是在挖苦,他只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来。
“那两个人的我都能拿到,这算什么?做惯了。”卓玛面不改色地抹了抹溅到脸上的血渍。
密仪之门,封闭苯教的最后屏障。莲花生大师进藏时,一直与苯教作斗争,虽然他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他也通过梦兆得知了其父臣巴朗卡的预言:“在邬郁下端会有征服者陀美在此建寺,届时复活天赤顿王。”这位征服者陀美就是后来的苯教沃拉杰桑创始人江衮达瓦坚赞。他少年从师于念美西饶坚赞,专研血咒法和土行之术,颇有成就。莲花生大师在止贡一带修行的时候,陀美便在贡堆秘密修建神庙。后来被莲花生大师发现,用白银之门封闭神庙,并流放了陀美。这么多年,来贡堆找寻佛宝的盗墓者早把门上的白银挖走,却没人能打开石门,石门里面的东西更无人得见,传说中的天赤顿王就在黑暗的深渊中一直沉睡。
卓玛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子里的东西,是一颗九眼天珠。天珠从成分上来讲应属于玛瑙一类,通体半透明咖啡色,其上有白色的凸起物,像极了人类的眼珠。这个东西至今都没有任何科学方法可以阐释其形成,故在藏人的眼里是极为珍贵吉祥之物。天珠通常都是身份地位极其显赫的贵族才会供养,阳气不足的人还无法在天珠附近安然入睡。天珠的价值取决于眼睛的数量和色彩的纯度,像卓玛手里这颗九眼天珠,那便是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
夏洛克看着这颗天珠非常得意,又在一旁吹起了口哨。卓玛没有理他,把天珠镶进石门中间的小孔处,一边转动一边念起了经文。
“那摩婆加拔蒂,波喇坏,波罗倪多耶,唵伊利底,伊室俐,输卢托比舍耶,萨婆钶……”
卓玛念的是金刚经的最后一段真言,念完把天珠向下一扭,看似朴实的石门内部响起了机械运转的声音。卓玛微微一笑,却没有马上得意,因为机关不止一重。
石门上左右两边各突出了三块石板。它们形状迥异,有的整块滚圆如白日当空,有的呈散开的三角形,有的又像一口落地大钟。
“噢?这个有意思!”夏洛克饶有兴致地看着卓玛破解谜题,本想再戏谑两句,看见她脸上不断滑落的汗水,也就识趣地收了声。卓玛深吸一口气,用手按动了圆形的石板。
“佛部心!吾以身、口、意与佛一体,愿佛立赐吾不共成就!唵!”说着缓缓将石板推入。刚用一点力气,石板就自动被吸了进去,然后表面泛出了红色的荧光,一个“唵”字显现出来。
“宝部心!吾以海龙王之名,召集世间珍宝,置于龙首,光照大地!
嘛!呢!”左右两块元宝状的石板被同时推入,其一泛出蓝色的“嘛”字,其一泛出绿色的“呢”字。
“莲华部心!吾以哈达之洁白邀莲花,吾以莲花之洁白供佛法,法祛污浊,众生皆净!叭!吽!”三角形石板上浮现出紫色的“叭”字和白色的“吽”字。
“金刚部心!吾藉色身之力,通佛之力,祈愿成就!咪!”随着落地钟形的石板上出现古铜色的“咪”字,六块石板交相辉映,雪拉扎德高举双手,念出了“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巨大的石门被六色的光晕吞噬,轰然之后,已为洞天。
“没想到你们古人的东西这么有趣呢。”夏洛克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卓玛。卓玛念完真言的瞬间就扑倒在地上,汗水把她的头发和衣服完全打湿了。“可这是佛教的东西,你一个苯教的女人如何操纵得来?”卓玛无力地笑着告诉他,可别小看了信仰。
“好吧,还真便宜了那小子。你们古人真是缺德啊,既然有安全通道,干吗还弄一条铺满机关陷阱的路?这下好了,我们费尽心思跟机关陷阱折腾,才把密仪之门打开了,那个小子来了只需要再走几步路就行了!真不公平啊!”夏洛克学起了刘乾桂嘬牙花子。
“呵呵,经历了所有磨难的我们,才算是继承者啊。再说那个小子来了,不是还有你么?”卓玛和夏洛克目光交汇,又看了看不远处地上阿奴依残缺的身躯,各自一笑,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岳凡一出来就傻掉了。
一个没有脑袋的躯体躺在自己面前,但那瘦小的身躯,那朴素的藏族夹袄,难道还怕认不出来么?他痛哭着跪倒在躯体旁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躯体主人的名字,伸出的双手却始终触不到那个躯体,中间隔着的,是生离死别。
不知道为什么,刘青山和刘乾桂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悲伤如此痛哭流涕。此时的他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眼泪夺眶而出,没有断流。
本来以为自己的离去是一个完美的告别,没想到如今又是一个告别,刚见面就告别,应该说是诀别吧,惨烈的诀别。
岳凡早就不愿思考了,他想追究什么?他想报仇么?他找谁报仇去?他没想法。他只是在那个躯体旁边号啕大哭,哭得像一个刚刚失去爷爷的孩子。
“这是……什么感觉……”岳凡问自己。这种从心房开始痛彻全身的抖震,至今只有过一次,那就是父亲去世的时候。
岳凡发现,在原本是头颅的地方有一条细细的红线,他用哆嗦的手指拈起,凑到眼前。那仿佛是随身佩戴的玉坠,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色莲花。他把玉坠紧紧捏在手心,泪水又开始汹涌。手掌慢慢松开,朦胧的眼睛看到了玉坠在掌心留下的压痕。
突然,岳凡像抓狂一样,撕开自己左臂的衣服。
是错觉吧,暗红色的胎记在一片黑暗中竟然显得微微光亮!岳凡缓缓把玉坠贴到胎记上,一点一点旋转,然后停住了,整个人失去了支撑,瘫倒在那个躯体上。
“阿奴依……阿奴依……阿奴依……这是怎么回事啊……阿奴依你告诉我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倒是告诉我啊啊啊!”大吼两声之后,又是断断续续的抽泣。
那个玉坠跟他的胎记完全吻合。
撕心裂肺的疼痛将记忆碎片重组,满天的乌云和星光连成前世今生的渊源,失却的梦境顿时流光溢彩。没有见过的母亲,逝去多年的父亲,我一直孤身一人。可那总在角落里默然,时不时拿出弦子,苍远而凄凉哼唱的老人,是谁?我依稀记得,那一刻,我扑进他怀里,放肆地哭着,好似现在。
他的怀抱干瘪却异常温暖,可是现在,他的体温正在流失,他的血液胡乱地洒在地上,我却感到自己的血管在不停地抽搐。血泊中的老人突然坐起,抱着自己,轻声哼唱,那虚幻的瞳孔里,倒映着年少湮没的时光。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东方高高的山顶,有一轮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脸庞,浮现在我心上。”
岳凡是一边哭着一边走进密仪之门的。他把玉坠戴在自己脖子上,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像被格萨尔王加持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