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和强碱对于雪狼这种毛发中有冰晶的野兽来说简直是奇效,冰受热融化,碱就开始腐蚀毛发肌肤。雪狼王四肢开始变色,看来是腐蚀程度加剧,一阵瞎蹦乱跳,没想到竟然落到离卓玛不到一尺的地方。狂暴的雪狼王也没注意旁边是谁,反正只要张开嘴就能把她吞了。
岳凡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反应这么快,他一手拉起卓玛,双脚站稳,利用地面摩擦跟她交换了位置。这一下虽然救了卓玛,却把自己活生生地喂到雪狼王的嘴边了。他预测了无数个动作,比如雪狼王张开嘴就把长刀插入它嘴里,或者它要是低头想拱开自己,就戳破它的眼珠,总之是一些只在戏台上才能看到的高难度动作。这些动作都是换位后才想到的,而换位那刻似乎没有经过大脑。也许真的是他善良的本性吧,或者说,是自信到极点的男人才有的表现。此时的岳凡已没有闲暇来思考这些胡搅蛮缠的东西,命悬一线,如果不能活命,一切都是扯淡。
“……萨嘎嘞……”
一个空灵缥缈的声音如同寒风呼啸而过,没有引起战斗中的人们丝毫注意。然而所谓的奇迹,就是在人们拼命希望、拼命绝望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发生了。雪狼王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突然缩着头,往后跳了一步,连龇牙都没有。可是众人哪里会注意它的表情。刘乾桂冲上来,对着雪狼王的头部一阵猛洒,忍受不了疼痛的它张着嘴乱摇头,夏洛克趁此机会,一个箭步窜到它正前方,左右开弓,把十指间的飞镖尽数喂进雪狼王嘴里。
雪狼王倒下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雪崩,狼群也随之消失匿去。
岳凡愣在那里。刚才那个声音,分明就从自己脑后传来,而雪狼王畏惧的那个东西,从目光推断也在自己身后。但自己身后有什么呢?除了早就吓晕过去的卓玛,就只有漫无边际的冰川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在自己身旁的刘青山和阿奴依说不定看到了什么,刘青山已然一反常态,加入了刘乾桂和夏洛克的狂欢队列,阿奴依则是跟岳凡目光交错之后,一如既往地念念有词叩拜起来。脑子里越来越乱了,有一种被人监视、被人操纵的感觉。
说实话岳凡真的很想坐下来,一个人,静静的,理一下乱麻中可能存在的因果。但是时间不等人,精心安排的旅途,一旦错过某些特定时间,可能就要等到明年。
阿奴依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昏睡中的卓玛。他的表情跟那晚上一样严厉,但这严厉跟冰雪混成一体,脑中一团乱麻的岳凡哪里会察觉。还有什么能比不明不白地活着更让岳凡痛苦的事情?他已然困惑得连未知的生命存在感都忘却了。刘青山、刘乾桂还有夏洛克在眼前欢呼雀跃的身影,通过他的瞳孔折射成了全身缠满布条的女人和卓玛,还有一些看不见面孔的黑影。其中有一个,是我自己吧。他这样想的时候,那些黑影却吞噬了卓玛和布条女人,变成一个巨大的“死”字。画面里渗透进冰雪的白色,与黑影一起构成了岳凡认识和不认识的象形符号,生命的诞生和终结,就在他不经意眨眼间看破。反抗命运的人们,命运却在逆流而上的方向永远等待着。生,为何?
死,亦为何?完全不是他风格的问题和思考方式,在黑与白的画面里演变繁殖。一些灰色透明的小虫在地底穿行,撞到花岗石,沾到熔岩,升华成一条条看不见剪不断的烟圈,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冲破蛋壳体验振翅的高昂,或者跟蛋壳一起变软臭掉,作决定的不是命运,不是自己,是什么呢?
“凡少爷……凡少爷,醒醒!凡少爷快醒醒!”
阿奴依,说起来你是在川藏边境加入山鹰的吧,那时你没带钱,被暴打一顿,还是我帮你掏的腰包呢。当时觉得你又可怜又好笑,没想到,你就这样加入了我们。你这么胆小,跟我们一起旅行当然会害怕啦。不过有时候我觉得你也像慈祥的老爷爷,那种感觉很温暖。对了,就是你时不时会变成那种样子,我到现在还不能完全接受,害怕,感到隐约的威严让我不得不接受那样。还有,你在巴塘唱那首歌,为什么我觉得那么熟悉……“小子怎么回事?还没醒?”
青山哥,你是我见过的最细心、最正直的人。一直让你背那么大的包真是受累了,好多东西都是我们硬塞给你的吧。不过看来这个包丝毫难不住你,你的身板,想必也是以前练过吧,嘿嘿。我又想起我俩初次见面的场景了,跟你一起收拾那帮山贼,好不痛快!哎,不过说实在的,青山哥,我总觉得这次拉上你有点过意不去,好多事情瞒着你不想连累你,哎,说什么呢,已经连累了……“队长的状况怎么样了?”
洛克,我觉得我们才是一拍即合的好兄弟。感觉你应该是贵族,但是身手却毫不含糊,没有一点娇生惯养的臭脾气。说起来我才发现,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啊。唔,不过没关系,只要我们合得来,其他的管这么多干吗,哈哈,这就是缘分!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好好比试一下,你那金门十三钗真是绝了,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学的,印象中我只记得小时候看赵大叔还是谁使过一次……“看样子还得睡个一时半会儿的。奶奶的,这真不是人待的天儿!”
刘哥,说实话我一开始有点不喜欢你这性格。虽然我知道商人都这样,可我还是喜欢爽快的不那么计较的人。你和青山哥老合不来,我也是每次都很担心,还好你俩吵不起来。不过刘哥啊,关键时刻你还真能帮大忙。我们几个中,数你的经验最丰富了吧,要是没有你,还不知道我们会走多少弯路、浪费多少时间呢,说不定还可能……啊,不说不吉利的话。话说回来怎么大家听了我说话都没反应啊?我们这是在哪里?雪狼王呢?卓玛,卓玛你没事吧?
岳凡醒来的时候,只望见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风声和鼾声中懒洋洋慢吞吞地飘过。
“奶奶的,扫帚星,不吉利啊。啊咧,这不是刘哥的台词么?哈哈哈!”笑出来的岳凡赶快捂住嘴巴。简易支架搭起来的帐篷在风中啪嗒啪嗒作响,即便如此山鹰队员还是睡得无比酣甜。岳凡伫立在冰雪中,身后是雪狼王倒下时长长的滑坡,眼前是三千丈的天堑白马狗雄。明天,才是决战。
此时的他早已被白雪覆盖,孤独的身影远看就像一只脱群的雪狼,只有眼睛在黑夜中闪着生命的光芒。这光芒就如彗星闪亮的碎屑,总有一天在人们恍然大悟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夜总在人们有知觉的时候格外漫长,就像天上的繁星,几亿年前消殒的光芒却格外有存在感。岳凡慢慢走到白马狗雄边缘,漫天的风雪和深黯的漆黑遮蔽了视线。对面的山头就在眼前,仿佛聊不到几句话就能信步徜徉过去。但这只是幻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幻觉。亲临绝壁,地底的呼喊裂空而出,仿佛千年前怨灵的爪牙想要抓住久违的日复一日的阳光。说不定绝壁只是幻觉,只是平坦的路程故意给人惊险刺激的感觉。人们本来向往平和,但不期望平淡的生活,最合适的就是在知道美好结果的前提下,寻找过程的刺激。没有人天生就渴望死亡吧,即使有,也是少数的变态。岳凡注视着绝壁,死亡的深渊似乎有另一个空间的生命气息。那边黑白相间的影子,不正像一个人么。
“那是?”
的确是一个人!岳凡跑了过去,脚步在雪地里蹭出刷刷的声音。对方也发现了自己,立刻反方向跑开了。黑暗加上时不时扑面的雪花,还有岳凡呼出的热气在睫毛上面结出的冰霜,人影越发不清晰了。是那个方向么……可是……很奇怪……岳凡跑开营地大概两里了,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折了回去。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岳凡可以肯定,他看到的就是那个谜一样的、全身缠满布条的女人。不过他没有选择追下去,而是返回了营地。他依然不愿意相信,但阿奴依的告诫越来越让他不安。怀疑是促使一切不安定发展的根源,岳凡轻轻撩开卓玛的帐篷,发现她静谧地躺在睡袋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岳凡才回到自己的帐篷,把脑袋埋进睡袋,直到天亮。也不知道在这急促和戛然而止的深夜里,有几双睁着的眼睛,几只竖着的耳朵,几颗鼓动的心脏。
翌日,岳凡走出帐篷的时候,大家都用吃惊的目光打量着他。
“小子,怎么回事?”刘青山一边整理帐篷一边问道。
“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岳凡心里一慌,不知道怎么回答。
“昨天弄死了狼祖宗,你小子就倒下去了。还以为你受伤了,害我们担心半天,哪晓得只是昏过去了而已。”刘青山说着又看了他一眼,“你小子体质不行啊,睡了这么久,还这么浓的黑眼圈!”
岳凡捏了一把汗,看来昨晚上他出去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家并不知道,至少都装着不知道。大家看着自己的原因,可能就是黑眼圈吧。“呵呵,让大家担心了!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谢谢大家照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