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成看着刘瑜的眼里包含着复杂的情感,既有这溢于言表的愤怒,又带着一丝不解,还夹杂着悲伤与辛酸,他向林少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接着徐庆成便走向了刘瑜,用他那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刘瑜,一只手搭在了刘瑜的肩上。
刘瑜一个激灵,猛地跪在地上道:“徐队主,我也是受骗了!吴友天他指使我,我并不知道他竟然会痛下杀手啊!”说着说着,刘瑜的眼泪顺着眼眶淌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悲戚。
刘瑜的表情十分诚恳,徐庆成几乎要相信了他这一番真情流露,可是他转念一想,却觉得事情并未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徐庆成转过头去,指着地上的人头道:“此等小人,杀害同僚,罪无可恕,杀得可好?”
刘瑜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庆成在问自己,他抹了抹眼泪道:“杀得好!不杀不足以平愤!”他眼神里满是真挚和愤慨之情。
“噢?你可知道,这便是汝的下场?”徐庆成以极快的速度拔出了林少霖的佩剑,一把架在了刘瑜的脖子上。
“大人饶命!我实是受了诓骗,不应与他们共死啊!”刘瑜吓得面如白纸,体如筛糠,不住地颤抖着,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音调。
“口说无凭,你敢对天发誓吗?”徐庆成盯着他的眼睛,手中的利剑又往他脖子上贴了一下。
锋利的宝剑甚至已经在刘瑜脖子上留下了伤口,血珠渗了出来,刘瑜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气成为实质,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不迭道:“在下确实不知!”
徐庆成将武人的敏锐完全用于观察刘瑜的神态之上,他一眼便发现了对方在生死关头仍然有一丝犹豫,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并不像说的这么无辜,他正准备开口揭穿对方的欺诈,刘瑜又开口了。
“队主大人,兄弟们死了,我怎么能不伤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吴友天平日对我有恩德,可今天我才知道他实在是卑劣到极点的人!我现在是悔不当初啊!我愚昧,我助纣为虐,可我现在明白了,我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我能够亲手洗刷我的耻辱啊!”说这段话的时候,刘瑜的眼中又一次淌出了泪水,这一次他哭得泪流满面。
徐庆成犹豫了,他慢慢地问道:“你打算怎么雪耻?”
“作为士兵,只有死在战场之上,才是我的荣耀,现在我只求能够以士兵的身份为保家卫国而尽力,纵死无悔!”刘瑜已经不顾脖颈上的伤口了,他几乎是涕泪纵横地说。
徐庆成眼中浮现出王银的身影,那个稚嫩的士兵,曾经无比盼望成为武士,成为拥抱华丽死亡的男人,可是,他却死在了卑劣的同僚手中。那些杀死他的人只能被称为蛆虫,而这个跪在地上的年轻士兵的话,和死去的王银是多么相似啊!
可是,正是这个士兵导致了王银的死!
徐庆成无法忘记王银被杀死时的惨状,想到此处,他不顾刚刚有所恢复的体力,竟然用出全身力气大吼一声,接着挥起宝剑。
刘瑜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终究难逃一死,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被杀。
林少霖能理解朋友的愤怒,他也看出了刘瑜并非无辜之人,但他的心中却想要阻止徐庆成,然而,嘴唇翕动了一下,便止住了话头。
宁王第一次看到这样盛怒的徐庆成,他叹了一口气,深恨自己之前的擅离职守。
唐子明看到曾经轻松制服自己的那位武林高手此时的情状,却更为敬佩他的重情重义。
秦延川有些不忍,可是心中却也希望正义得到伸张。
王云啸并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对谋害同僚者他也是深恶痛绝。可他看着刘瑜,心中总有些怪异的感觉,他甚至希望盛怒之下的徐庆成能够砍偏,尽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冯程始终没有说话,他作为领军的将领,没有比他更清楚作为一个长官,面对手下的兄弟被杀,甚至是被同属一军的人杀死,是多么愤慨与悲伤的。
吴壹言握紧了拳头,身为都尉的他对之前同是都尉的吴友天所作出的卑劣行为发自内心地鄙夷,他很想把那个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剑劈了下去,却没有血肉飞溅。
刘玉睁开了眼,看到自己的发髻被砍断,头发掉落在地上。
“天不绝你!好自为之!”徐庆成将剑丢在一边,大口地喘着气。
林少霖见状,立即过来搀扶他。
徐庆成摇了摇头,强打着精神向冯程行礼道:“大人,如此惩罚可行否?”
“便听凭徐队主之意吧!众军收拾犯人尸体,着军士刘瑜重归本部!其余人等各自归营操练!”
在冯程一声令下之后,众人听命行事,徐庆成走过仍然跪着的刘瑜身边,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拒绝了林少霖的搀扶。
对他最后的行为,众人大多无法理解。
有的军士说:“大概那小子确实是无辜的吧?”
这种言论也有着不小的市场,因为徐庆成的硬汉形象在人们心中是十分牢固的,他既然能够饶恕刘瑜的性命,只怕刘瑜罪不至死吧?
可有些人却清楚地知道,刘瑜基本知晓整个计划,他并非无辜之人。
其中的代表人物是王云啸和林少霖。
王云啸并不是非常了解徐庆成,可他从徐庆成之前的表现中,看得出这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重视同袍之间的情谊,对生死与共的兄弟看得比谁还重。
虽然外表冷漠,却不是个残忍的人啊!
王云啸暗暗感慨道,他觉得也许徐庆成更多地是因为一时心软,而刘瑜的表现却不像完全是虚假的。
王云啸对秦延川说了一句:“你以为如何?”
秦延川淡淡道:“如果是原来的我一定认为只有杀了刘瑜才能贯彻正义!可看着他忏悔的泪水,我也有些犹豫了。如果说最该处死的,只怕是吴友天吧!也许徐大人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手下留情的。”
王云啸点了点头,秦延川说的话他也有所考虑,可究竟真相如何?那只有天知地知徐庆成知了。
徐庆成一个人走着,他的脚步显得虚浮,这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的关系,也正因为这样,林少霖得以赶上他。
此时的宁王正在深深的自责中,而林少霖只好一个人过来抚慰自己的朋友。
徐庆成突然回过头,对紧跟他的林少霖说道:“兵部少丞!在下并无什么问题,不用一直跟随我!”
兵部少丞乃是林少霖在京师的官职,他已经挺久没有听到人这么称呼自己了,他有些诧异道:“庆成,为何如此称我?”
“只是不想提及关于此军之事罢了!”
“难道勇名冠于天下的‘枪鬼’竟是个胆怯之徒吗?”林少霖显得有些愠怒,他不相信自己的友人竟会如此颓废。
“在下并非难以冲破之前的阴影,我的失职和兄弟们的死,我都会用更显著的战功来弥补!可是,我竟然,我竟然放过了他!”徐庆成原本苍白的脸色散发出殷红色,脑门上的汗滴都慢慢渗了出来。
“你知道他是有罪的,是吗?”听完这句话,林少霖变得冷静下来,他用一种充满哀伤的眼神看着徐庆成。
徐庆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缓缓道:“说出来就好多了呢。少霖兄,我做错了,是吗?”
“有没有错,得问你自己,问你这里。”林少霖走上前去,指了指徐庆成的心口。
徐庆成没有再说话,他一把瘫坐在地上,指着胸口道:“只是这里闷得慌,陪我聊聊吧!”
林少霖笑了一下,他也席地而坐,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愿意为您效劳。”
徐庆成听着他的玩笑话,笑了一下。
如果那声音中没有那一丝的颤抖的话,我只怕真的被你逗乐了。
徐庆成这么想着,脸上却慢慢恢复了平和。
刘瑜赢了,他用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好好地赌了一把,他赌对了。
他觉得自己非常聪明,他的欺诈手段十分高明,高明到连人称智者的林少霖都没有看穿,可是他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他觉得徐庆成看穿了。
这是他的直觉,无论多么高明的欺诈手段都是虚假的,只要是虚假的事物,总有能揭穿他的人,而在这个校场中,最有能力揭穿他的绝不是智者林少霖,而是盛怒的徐庆成。
可是自己终究是活了下来,刘瑜挥了挥手,似乎想驱散心中的杂念。
走着走着,他便留下了泪水。
欺诈吗?他并不愿意使用这样的手段,他的话只有一句是假的,那就是——他对杀人的事一无所知。
他曾经担忧害怕,也曾想过揭露阴谋,却终究没有付诸行动,但当血淋淋的同袍尸体在他面前出现时,他内心的悔恨无以复加。
而得知吴友天出卖他的时候,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他任由泪水流淌,握紧了拳头,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关外。
徐大人,谢谢您今日饶恕了我。
这样我就有机会了,杀敌报国,是很重要。
可是洗刷我的耻辱,只有用吴友天那个奸诈小人的鲜血!
到那个时候,我就能安心去冥府,向死去的兄弟们赔罪了。
刘瑜久久地站着,心头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