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时候,苏长生会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出现过他这种情况,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你眼前。意识模糊的时候,清醒来后一切都不记得。你想不起在那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夜前一滴水落在了画卷上黎明前水没有了痕迹画卷上留下的水渍的痕迹却又是那样的真实。
这些消逝了却又模糊得真实存在过的记忆是那样的熟悉。没有一点印象的那个人却又分外的亲切,他不断地叹息,“长生啊。”那神情悲伤得就像是一个经历过万千红尘却又执著于对抗无力改变命运的旅者。苏长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时常看到他而且这个人又是谁?就像他经常会反省自己,诘问自己关于生命的一些问题。他不知道这个脑海中熟悉却又有些模糊得像是隔着磨砂玻璃一样的身影他也一直没有遗忘?他生命中出现的这些平凡的却又有些荒诞东西,它们真实却又短暂地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他不知道该如何保存下去,如果它以一个故事的形式存在呢?他记录下来一方面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实存在,另一方面也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可以回忆起自己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
生命是什么?又或者什么是生命?苏长生在一本书上看到:生命是一袭华美的长袍,爬满了虱子。不是埃尔温·薛定谔的《生命是什么》中从物理学和化学原则上诠释生命现象,也不是生命哲学对黑格尔主义反抗过程中思潮碰撞的产物。不是医生从母亲子宫内取出孩子,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吗?那是生命开始的象征,也不是小草悉悉窣窣破土而出的时候万物生长的声音吗?那么他眼中的生命呢?它更直接,不是爬满虱子的长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物的心跳和呼吸声,这些声音很直接,很纯粹。
生命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很简单又不简单,因为他直接接触了很多生命,它们有的就在他面前逝去,或者是冰凉了许久的生物体。更多的是面带恐慌或者痛苦的鲜活生物,甚至还有一些只剩下残缺的肢体,这些完整的、残缺的、逝去的、鲜活的,他见过很多。以至于在很多深夜里他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不探讨也不需要去研究,他只需要尽可能的挽救每一条生命,那些办公室里挂了许久的以及新添的锦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苏长生至今依旧记得曾经站在红旗下的宣誓,更记得那些在他出任务的时候指挥长的训话以及那些人脸上如同遇到救世主般期盼的表情。
窗外传来的熄灯铃声,尖锐刺耳得就像是两颗龋齿互相摩擦着藏在黑暗深处角落里黑衣下的看不见阴深的脸颊上的口腔内传出低低的蛇信子般的恶寒声,外面很静,没有风,这种夜不适合杀人,却抹杀了光明,静得他可以听见夜在不断地被渲染变得更加深邃的浓稠的黑暗的如黑玉一般的墨水侵染在纸上的声音。在无数个夜晚里他如今日,即使在黑暗充斥着整个世界整个房间的时候我依旧睡不着,他就那样直接面对这个残害光明的凶手,就那样亲密的接触,不去诘问不去扼住黑夜的还未凝结沾满鲜血的双手,他更多的是去想起很多跟他相关的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东西。很遗憾我不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他在黑暗中眯着眼这样说,对于这点遗憾我无力改变。我是否该庆幸我从事的也是一个能给人希望的职业,我从事的职业也会直面淋漓的鲜血,或者更加惨淡的画面。生命是多么美好的东西,那些赞美诗,又或者教堂里唱诗班里的颂歌,我接触的却不是这华丽的锦袍,而是那些直接的清晰的本质又或者是表象。他曾经幻想过自己是神父或者是吟游诗人,那样他每天讴歌的都将会是生命的美好,那么他编织出一个会在风里绽放弥漫着花香在阳光下于暗夜里熠熠生辉的袍子。尽管他有些健忘,但这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尽职的神父或者是一个快乐的吟游诗人。
如果医生的双手是接引它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上帝之手,从黑暗中把生命带到光明;那么他们则是从死神手中抢夺。抢夺在很多地方都是一个贬义词,但是他们就是这样公然地挑衅死神。从死神手中抢夺那些即将消逝的生命,他不认为他们再干一件错误的事。从神手中抢夺东西,很多人都需要从时间之神手中抢夺时间,延长生命的有用的事情是福音,破坏和毁灭生命的事物则是灾难。他们不是福音的传播者,就像将军对于社会,将军也绝不会是社会的福音,他们更多的是与那些危险的东西做对抗,他自言自语,“我谈论的对错是从人的角度去考虑,”他没有宗教信仰,对他而言没有对错,只有该不该做,没有值不值得,这些是他的职责,是他岗位赋予他的使命感,在这一点上他和医生很像,医生眼里只有患者,没有该不该救,如果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那么舍生忘死则是他的真实写照。
他挽救了多少生命,他不记得了,他出过多少次任务他也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就是他的身份。我是一名消防官兵,一个在普普通通不过的消防兵,执行了很多次任务,只是在面对那些脆弱的生物的时候,我已经从最开始的恶心和恐慌到现在的麻木得就跟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我每天都会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一样,只有很少的时候或者事后想起我才会觉得反胃。”他摸了摸那熟悉的勋章。
他想到了以前,在他还是很小的时候调皮贪玩拥有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天性,稍大一些在学校的时候他依旧保留了丰富的想象力和好动性。这些东西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跟着消失,大部分学生的这些东西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很多,和小的时候相比听话了很多懂事很多,而他的这些东西就如同跗骨之蛆。这些本该消逝的东西在他身上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严重,他的现在很大一部分都是拜它们所赐,这样说是在逃避一些责任,但不可否认它们对我的影响力。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庄子,庄子时常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庄子却没有和脑海中的那个身影重合而且庄子出现的是在他的梦里吗?很多时候他还没有睡觉庄子就出现了。他开始有些感谢这两样东西让他可以任由思想天马行空没有缰绳,时常会想到千奇百怪的事物或者稀奇古怪的想法;另一方面他却又很厌烦这些东西,它们的信马由缰驰骋却对他造成各种各样的烦恼。问题儿童、差生、精神失常各式各样的标签就这样打在了他的身上。他不知道那会儿人们是怎么评价或者是怎样看待庄子的?应该和他是有很大的差别吧。他悲催的中学生活以及那没有了印象的童年。他不想去回忆起那些黑暗的悲痛的记忆也没有一点印象,听着父母讲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事情拼凑出的人生他就像一个过客一样淡漠地看着。仿佛这和他没有一点关系,那些经过他人转述出来的他的幼年童年的事情,他没有一点印象如同失忆一般。那么这个故事的开始就从现在吧。从他当兵的时候开始说起吧。它是他另一段的人生,它也是我新的开始。他不知道部队的生活能不能勒住这匹思想的疯马?那附骨之蛆会不会被铲除吗?他会不会得到新生?这一切都是未知,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
苏长生去当兵的时候,是在他高三快要毕业的时候,因为很多问题,早恋、失恋、厌学诸多因素导致了这个思想发育得过早的问题儿童的休学。疲倦,眼皮很沉,越发的沉,他一直不信命,脖子上却挂着一个饰品,这么一个古朴的铜锁,一个充满了历史的气息的古物,他不知道它的年代,唯一知道的就是它是一个护身符。关于它的来历,根据苏长生的母亲所说是在她生下他满月的时候,一个道人给的,说他十八岁会有大劫,过了可保平安只是一生命运都会发生改变,不过则没,细不可考,神乎其神。
他当兵这年刚好十八岁,或许这就是他命中的转折吧。他不知道这个道人是瞎说一通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悲天悯人。在他十八岁这年确实生活发生了改变,至少本该上学的他就这样进了部队。那个他觉得是饰品的东西也就那样被他带进了部队,只是平时没有戴着,被他放在归纳私人物品的盒子里。他经常会在深夜里,四周漆黑得如同浓墨一般的黑夜的时候,周围都是呼噜声或者呼吸声的时候打开盒子用手摩挲着它,古朴的表面泛着幽淡金属的光泽。冰凉的感觉通过手指传入神经,他的皮肤早就习惯了那熟悉的温度,更多时候,在训练的时候苏长生会觉得脖子空荡荡少了什么东西,尽管这都过去了好多天了,他还是会经常性地摸脖子。
新兵的生活就是练,除了练就是干,苏长生现在理解了百炼成钢的真正含义,只是这何止于百炼,千炼都有了吧。就像是在学校里,只有学习,学习的尽头是作业,比较而言学生有好坏之分,在很多时候都有好坏。界定好坏的标准不一定是做了多少好事或者做了很多坏事,有的时候只是简简单单地违反了规则。学校管不听话的学生叫坏学生,部队里违法纪律的却很少,这跟部队是铁打的纪律,既然你敢违反铁一样的纪律,那就要做好被打铁的打算,至少他是这样理解的,学校倾向于口头表达,部队则是动手能力。
在部队里他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多吃馍馍少说话。”“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要少说话”这句话一直铭刻在我的脑海里,小的时候因为大人说话接嘴没少挨骂,上学了因为经常在课堂上说一些跟学习无关的话没少挨老师的骂,现在他不再说话了,更准确的是很少说话,苏长生发生的这些变化,不是说他突然间成长了多少,而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那些刺头兵被特殊对待的情况下,这些特殊待遇就那么直接地真实地展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杀鸡儆猴终究是起了些作用。这里的少说话不是不说话,而是少说些不必要的话,干好分内的事,苏长生觉得这句话完全可以成为人生缄言,很多人都渴望发言权,其实没有人禁锢你说话的自由,只是不能在休息的时间讲话,训练时间你也没有时间去讲话,每一天训练结束后,身体的疲惫,你没有精力去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事实上发言权这个东西,对这个阶段的我们而言并没有太大作用,服从命令才会少出错也会更安全,那些爱发言的现在也都不说话了。在多数情况下要的不是争议和议论,实干优于演说。作为新兵,干好自己该干的,吃饱饭就行了,不用管那么多,就像学生写好作业,好好学习,这一切都是天职。我在学生时代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到部队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当个好兵。我这样暗暗地告诉自己。这也就有了经常听到班长喊:“你们多像苏长生学习学习,整天埋头训练,他一天不累吗?”我累吗?苏长生这样问自己,答案是,累,真的很累。
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部队和现实中的部队有很大的出入。至少苏长生在这方面深深明白了,眼见不一定为实。他班长是一个老兵,叫肖承兴,早我进部队一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个很消瘦的皮肤有些黑的中等个子的关中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陕南口音:“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了,我是你们的班长,你们可以叫我兴哥。”
苏长生记住了这个人,不仅仅是因为我也是陕南人和他那熟悉的口音,更因为他是第一个在部队里教会了我一些东西的人,这些用途在以后我生活和工作中不大却又有深厚影响东西。
他应该要休息了,铃声也停了,那些原本亮着的光被如同吐着蛇信子般的恶寒的铃声抹杀了。屋内一片黑暗,除却外面的路灯和哨岗处的灯是亮着的,那是黑暗的世界里永恒的光明。越来越静,有了风,越来越模糊,突然起了雾,浆糊一样浓稠的雾越发划不动。
雾里的那个他对苏长生说:你要听一个故事吗?这个故事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