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生望着窗外,老榕树上栖息的小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潮湿的空气、糜烂腐坏的气息掺杂在一股冷风中迎面而来,身体不禁打了个哆嗦。关上窗户后,他往水杯中倒满了热水。
白色的雾气瞬间喷薄而出,在玻璃上化成一滩密密的小水滴,苏长生伸出手指在水滴中写了一个名字,那个他在找张武的时候,听到的名字。
已经是初春了,他理了理床上有些褶皱的床单又重新将被褥折叠成豆腐块。不经意间地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身影,原本没有一点印象的现在却有些模糊的轮廓越发的清晰,脑海里女孩烂漫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记忆也定格在了那一刻。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想过思念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思念是一种习惯,让我闲暇之余和不闲暇的时候都在想着某些东西,觉得整个世界只有自己。苏长生躺在床上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不久前看到的画面。
但是从躺着的床上爬起的时候,又或者用冷水洗脸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一片静谧,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像是慢镜头处理下的纪录片,水渗透出岩石表面,岩石底部无数的小细流最终汇聚到一起变成一个空气都托举不起的大水滴,然后水滴缓慢而又干脆的挣脱出空气软厚的手掌,慷慨赴死,砸在地面的岩石上,迸裂成无数个小水滴。
难道滴水荏苒的一生只是为了下落吗?又或者它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慢镜头下的一切都变得缓慢,细节被放大,变得敏感,于是看见了更加清楚的情愫。
像是在最广袤的空间里,被抽干身体里的所有力气,空洞地躺着,任由忧伤淡淡得像水流过指尖,不带痕迹,直到慢慢地蒸发。
记忆中走过的痕迹,路过的地方越来越清晰。夏叶的头发被夕阳洒下了一层晕黄,逆着光,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漫步过林荫。“小叶,周末我带你出去玩。”苏长生看着身后的夏叶,夏叶点了点头。
“苏长生,我们到底去哪里啊?”夏叶满脸疑惑地望着苏长生。“哪里有阳光,我们就去哪里啊,追赶夕阳的脚步。”吃过午饭,苏长生骑着一辆单车来到夏叶家的楼下。
“上车,坐在后面。”
在最原始的梦里,存在着一个画面,有夕阳、有油柏路、有单车、望不到头的香樟树,你坐在后座上,依偎在我怀里,就这样一直到永远。镜头似乎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夕阳下,余晖洒满了发梢、铺在了衣服的褶皱间,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天空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飞过,就这样一直存在着,在无数个夜晚里,梦重复着这个画面,直到梦醒。
“小叶,我喜欢你。”
苏长生在公园的草坪上低着头绷红的脸像一个作错事的孩子,鼻尖沁满了汗珠。
夏叶终究是睡着了,苏长生看着夏叶睡觉的模样,慢慢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刮了刮夏叶的鼻子。
“小叶,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苏长生脱下外套轻轻地盖在了夏叶的身上,动作轻得连地上的白鸽都没有察觉。
夏叶醒来时,苏长生已经睡着了。夏叶看着苏长生睡觉时的模样,慢慢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刮了刮苏长生的鼻子。
“苏长生,小叶很喜欢你。”
语气轻得仿佛睡觉时的呓语,夏叶取下外套,轻轻地盖在了苏长生的身上。
他还是个孩子,她亦如此。
睡梦中耳边呢喃的告白,彼此都没有听见,除了地上的白鸽。
接吻是什么感觉?苏长生突然脑海里就浮现出刘哲轩的那一幕意外的情形。窗边的脸红床边的尴尬。书上有把初吻神圣化的也有很平常的,很多东西跟初挂了钩,都会变得更严重或是更重要。
生命中最初的吻,是烧红的烙印,深深地烙在了心头。“吱吱”烧焦的气味和白色的热浪扑鼻而来,下一刻成为心口上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
苏长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烙印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彻彻底底忘了以前的事,可是他又想起来了,没有外物刺激那个原本没了痕迹的东西如今变得清晰,现在他不知道书上说的对不对。
如果是烙上去留下的东西,就算愈合也会留下疤痕,可是这个原本有着伤痕的地方突然恢复如初又突然之间变得有些疮痍。
薄薄的雾气,街道上霓虹灯昏黄的灯光变暗了许多,雪花映白了整个大地,黎明的天际灰蒙蒙的,冷风呼呼地肆虐着。终会有些阳光,终会有些温暖。
“小叶,瞧,给你的圣诞礼物。”说着苏长生便拉着包裹得如同粽子一般的夏叶爬上了顶楼,本该是屋顶白皑皑的一片,本该是大雪铺满的整个屋顶,如今一片空白只看的见楼顶的水泥面和屋顶中央的积雪上堆积的三个雪人。
“左边是我,右边是你,中间的那个叫未来。”苏长生指着面前的三个雪人,一脸严肃地说道。
夏叶看着面前的雪人,“谁要你这么做了?”说着便去揉他红肿得像从火中取出烧红了的又静置于空气中不到一秒的铁棒一样的手指。
“长生,我们接吻吧。”
如同在最初的起点:“我们接吻吧。”缓缓地唇瓣贴在了一起,像是被慢镜头拉长了一般,如同蜻蜓点水,在下一瞬间结束了所有的温存,清楚了所有的痕迹。
梦终究会醒来,整整一天夏叶都没有去学校,苏长生跑到夏叶家时,只剩下了一间空房,夏叶的邻居告诉苏长生,这家人已经在三个小时前离开了这里。
“阿姨,她去哪儿了?”中年妇女摇了摇头,拿出一封信,“这是那个女孩给你的。”
长生:
我走了,我要去寻找我的父亲了,再也不会有人说我是野丫头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昨天我很快乐,谢谢你的爱看到你那么开心,我没有告诉你,你会原谅小叶的。
小叶
苏长生看着手中的信,发疯般地跑了出去,“小叶,我喜欢你,即使你没有父亲,你也有我啊。”只是夏叶和上次一样没有听见。
有人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取今生的擦肩而过。”
暖暖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公园,这一天苏长生第一次遇见夏叶。
“野丫头,”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女孩起哄着,一个男孩突然夺过被称为野丫头的女孩的书包,女孩冲上去想夺回书包,却被地上的石块绊倒,膝盖渗出了鲜红的血珠。男孩没有停手,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时至今日,苏长生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冲出去。
“我不许你们欺负她。”苏长生夺过书包,忿忿地说道。涨红的脸颊,稚气的话语。那群孩子还没有等苏长生还回书包,便冲了上去,扭打在了一起,最后苏长生的衣服被撕碎了,书包也被拉扯坏了。
缘分注定两个人相遇,即使相距千里冥冥之中也会遇到彼此。
苏长生第二次遇到夏叶,是在上课的时候,班主任带着一个女孩走进教室,“同学们,这是你们的新同学。”正在看书的苏长生抬起头看向夏叶,夏叶的目光也落在了苏长生身上,如同惊鸿一瞥,两个人都愣了半天,“是他(她)。”
“以后,我保护你,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苏长生晃了晃攥得很紧的不是很结实的拳头。
夏叶点了点头。
在最初的相遇,淡淡得如同水流过鹅卵石一般,静静的抚摸过光滑的表面,直到最后的对视,一切都如同惊鸿一瞥,一切又如同风卷云舒,平静得如同镜面一般的水面,就这样泛起涟漪,最终又恢复平静。
在最初的相遇,两个人都心动过,只是都没有听到彼此的稚嫩的告白,苏长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是恋爱,也算不算是喜欢。
只是那个女孩很清晰。他们都看到了,都看到了那个叫苏长生和一个叫夏叶的女孩,只是没有人看见苏长生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背后那若隐若现的苍白得有些病态却又巨大的手在推着他们,巨大手的尽头被浓厚的大雾包裹着看不清,如丝一样的雾汇聚在一起,只是那一双原本若隐若现的手现在有些透明了。
不知道结局,不清楚开始,苏长生原本不知道那会儿的他,但是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些感觉。以前听到或者是在脑海中浮现出的故事他就像个局外人看着一场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电影一般,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但是那颗原本跳动着的心就这样突然有了些异动,原来死去的某些东西有了些复苏,那些原本没有的东西如今却有些清晰。
他不清楚变化的原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变化。改变或许是好事吧,难道一直麻木忘记过去?苏长生突然觉得突然想起的这些记忆前所未有的亲切。
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以前就像是看别人的话剧,现在却有着很强烈的代入感,画面中的男孩就是我,他就是我,这种强烈的感觉冲击着他的脑海,他仿佛听到一个低低的就像是隔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淡漠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说:我回来了。
杯子中的水已经凉了很久,他透过那些画面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我在初中、高中的时候,和异性说话都会脸红,很少和同学说话,朋友很少。经常都是一个人在夕阳西下时,望着窗外的夕阳,觉得我是全世界最无关紧要的一个。
思绪随着夕阳坠下被带到另外一个国度,那里一定有很多一样和我孤独的孩子。我经常在想林黛玉一定是孤独的,母亲病死后,告别父亲离开故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贾府。癞头和尚说:“以后总不许见哭声,”她和宝玉一见如故,绛珠仙草泪还神瑛,她的一生如《金陵十三钗》所言:“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他经常想到大观园,并不是林黛玉是我的精神情人,他喜欢林徽因,这两个截然不同却又有相同的地方。那么我的大观园又在哪里?是在认识了沈雨辰吗?苏长生看着正在外面晾衣服的沈雨辰诘问自己。
苏长生对张武说:“有些人天生就有亲和力,有些人就是薄情寡义,很显然,我是后者。”我一直以为自己容易感动,却又很会变脸。我的前世一定是白眼狼,也可能是那条被冻僵的蛇。事实证明,狼并不是都忘恩负义,蛇也有感恩的,那么我是个例外,我没有在救命恩人熟睡时咬他便是最大的感恩,我会在自己身子有知觉的时候悄悄地离开。
张武没有回答他,张武依然和他在一块,这或许就是答案吧。在很多时候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那就不接话了,这大抵就是第三条路,不安慰也不转移话题的另一条路吧。“刘哲轩爱说话,苏长生呢?大概就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家伙吧,既然他爱胡思乱想,就由他去吧,思想的决堤远比洪流的改道难治的多,水都堵不住,更何况思想呢?索性就让他用眼睛看清自己想的吧。”张武拍了拍苏长生的肩膀自己在心里默默说道。
只是无为而治,让他自己看清真的看得清吗?或许看清得太晚,留下的遗憾太多呢?洪水改道放任不管,它终究也会消退减弱,只是造成的损失会很严重,思想呢?任由它驰骋下去又会怎样?
或许该结束了吧,至少幼时的事就这样结束了。他这样想着就走了。没人知道是好是坏,对于突然想起的东西,尽管有些突兀。
“苏长生,你不洗衣服,在那儿发什么呆?”沈雨辰不知道何时晾完衣服回来了。
“嗯,我马上就去。”苏长生说完就把内衣脱了换上干净的后就拿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