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哲轩在厕所刚点上从父亲衣服口袋里偷来的一根哈德门香烟还没吸上两口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很熟悉却让人有心理阴影的声音,那个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在每周一都会在五星红旗下听到他的训导。
“你在干嘛?”教导主任走了进来,一把抓住刘哲轩的肩膀,扭了过来,看到刘哲轩手里的香烟的时候,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原本晴空万里蓝得几近透明的天空瞬间黑云笼罩浓稠得就像是烧开后又冷置了很长时间的沥青近乎凝固。“你不学好,尽知道瞎混,和地痞流氓一样就有出息了,年纪不大还抽烟?”
出去的又进来的上厕所的学生看着这一幕都不想再多待一秒钟,生怕下一秒教导主任训斥的就是他了,直到上课铃响了,厕所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教导主任才意识到还在厕所。这才一边扯着刘哲轩的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地去了校长办公室。
“你是高几哪个班?叫什么名字?烟是哪来的?”审训犯人一样的手续,“刘哲轩,高三十二班,烟是从我爸那儿拿的。”刘哲轩一五一十的回答后,很快他的班主任也被叫来了办公室。刘哲轩先是被教导主任在厕所一顿臭骂,现在又是校长的口头教育,回到教室后又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回家可能还有板子要吃,教导主任已经联系了他的母亲。
他突然觉得今天真的不幸,大抵所有的不幸都不会单独临幸,从来都是结伴而行。“抽烟是有害的,你还是个学生,当前任务是好好学习,既然来到了高中,你也是想要上大学的。一天瞎混就能上大学?”这些训话,他并没有听进去,他心里想的是回家后如何给父亲说。
刘哲轩跟着他爸一起回家的,路上他爸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回家后,板子是避不了,事情如他所想,父亲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以至于他第二天早上走路时腿都有点跛。
“必须严惩,抽烟被发现的这还是首例,以儆效尤。”作为学校发现的首例的抽烟事件,这件事足以影响校领导的惊慌,事实上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若是发生在1967年足以让刘哲轩住牛棚被贴上走资派的标签批斗。最后校长和校领导商量后一致决定了,星期一升旗仪式的时候,大字报批评刘哲轩,并让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检讨,通知他的家长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当天他的父亲就来到学校了,同时刘哲轩还要打扫厕所一个礼拜。他的班主任因为监察不严和教育失责,被扣除一个礼拜的工资。
“刘哲轩,听说你抽烟被抓了。烟是啥味道?”张武惊讶又好奇地看着刘哲轩打趣到。“还没抽就被抓住,现在还挨了一顿打。”“我看我爸抽得挺享受的,哎,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刘哲轩继续说到。
“我现在还要扫厕所一个星期,我这个样子咋打扫?”刘哲轩无奈地看着的张武,张武看着刚走过来的苏长生问到,“长生,我这周要帮他打扫教室,你一个人先回吧。”苏长生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神坚定的说:“没事,我跟你一起打扫吧。”
心里有了条缝,肉眼可以看见,很细很细。
“长生你不要总是只和张武说话啊,我不是空气啊。”刘哲轩竟厚着脸皮缠着苏长生。“张武你跟他说说话啊,”浑然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长生,刘哲轩并没有恶意,他人很好的。”
“我知道。”难得一次苏长生没有考虑就直接回答,“刚见一面就问这问那,不是心怀不轨就是这人很傻很单纯,在发生那种事还能挺身而出不怕引火上身的人应该是个正直的人”苏长生自顾自地说着。
“长生,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说着刘哲轩一个箭步跨了上去,仿佛早上走路还跛跛颤颤的不是他。
只是他这个动作跨度很大,大到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被一个凳子绊倒,然后撞向墙角的苏长生,在最后关头,刘哲轩手心张开贴在了墙上,他没有摔倒,只是他没有想到会以如此一个尴尬的姿势结束,他和苏长生接吻了,苏长生被互在他的两只手内,更准确的说是被两只手禁锢在墙角,被胸腔压着。苏长生满脸通红,刘哲轩鼻子呼出的气体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更红了。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两个唇瓣就贴在了一起,时间突然被慢镜头拉长,原本几秒钟的时间被扩大到数个光年,蜻蜓点水般的温存在下一秒被面红如血取代。
他知道刘哲轩,有的话不说,有的事不做,这些不说不做不代表不知道不代表没想法。就像现在的苏长生和刘哲轩。苏长生从没有想过会遇到张武和刘哲轩,但是生命中就有这么多不期而遇,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又或许仅仅是聊得来。
苏长生第一次下定决心有所改变,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冒出了头。
改变自己啊,这可是一场大事件啊,你想好了,脑海中尖锐的声音此时变得有些平和了,心脏里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不再孤独。
周围也不再是终年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有了光,撕破了这些浓稠的凝实的监牢。只是这些经久的坚冰何时才能彻底融化,没有人知道,至少现在它已经开始融化了,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是他从心底第一次这么想去做一件事。
今天是一个雨天。
下雨天人们的心情都会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刘哲轩此刻的心情有着说不出的感觉,今天是星期五,虽然就要放假了,但是窗外昏暗的天空,扰人的大雨,似乎今天将会发生什么,一定会发生什么吧。
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快要放学的时候,班主任放下教科书开始安排放假事宜,同时告知下大雨有的地方滑坡,河里涨水,要过河的同学最好有家长接送。
每逢下雨的时候,老师家长都会叮嘱。洪水泛滥卷走生命的事件已经听说了很多次了,“水是生命之源,有可能这个源头也是尽头。”班主任讲的什么刘哲轩一句也没有听到,他的心思全在外面的雨里,他有些恐惧雨,不知道恐惧的由来,也不知道为何恐惧,用讨厌或者厌恶来形容或许更恰当。就像有的人天生就不喜欢吃洋葱,有的人看着其他人吃番茄就会难受,没有理由没有根据就是讨厌难受,苏长生现在就是这样,心里很烦躁。
他讨厌下雨却不讨厌水,或许听着很冲突,但他就是这样,大概是讨厌下雨的感觉和雨里东西。
下课铃响了以后,刘哲轩撑着雨伞卷起裤腿,街道上都漫着水,校门口密密麻麻,全是雨伞。每逢下雨天,校门口总会出现这一幕,苏哲轩更加觉得心烦意乱,校园广播这时重复地播放着“小心滑波,不要靠近河流”之类的话。
在刘哲轩快要到家的时候,他被人拦住了,他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小混混,染着红色头发的混混开了口,“你是刘哲轩吧。听说你抽烟被抓,给我弄几包,就当交个朋友。”红头发的混混是这个地方出了名的流氓,沉雨晨,这样一个名字的主人不是一个饱读诗书又或者温文尔雅的男生,没有人会把这个名字跟一个地痞无赖联系在一起。
像是挂着阳春白雪招牌内里的却是杀猪的营生,怡红院招牌里面的却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尽管有的东西如所描述一般,没有夸张成分,但是有的事物的名字要么是美好的祈愿,要么则是高雅的叫法以衬托出主人不俗的品味。事实上很多东西不能单看表象,张武看着也不像一个孔武有力的人,刘哲轩也不是一个开口子曰诗云闭口之乎者也的酸人啊。
雨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停了下来,发生在雨前的事随着雨水的离去而暂时性离开了。发生在雨后的事却在急剧膨胀,那些曾经离开的又或者被埋在心底的事在雨水的席卷中又重新回现眼眸,原本平静的湖面,如今波澜万顷。
记忆从蛰伏中慢慢苏醒像是水浪冲击着内心看似坚固的防线,两个漩涡更加转速更快,那些摔碎的小水滴在两个转速更快的巨大漩涡浪潮中发酵,最终水浪翻卷,漫过堤岸。
周一晴了,太阳暖洋洋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王友刚没来学校,除了老师和周围同学,其他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没有返回学校。就如同苏长生逃课那一次,张武也是在老师说了之后才发现他没有来上学。
只是这次老师没有在教室过问,这些疑云和没发现在晚自习时班主任沉着脸在教室训话的时候一切烟消云散。只是苏长生内心的埋在云雾下的记忆,那些不愿意被他逃避的东西终于被他想起,不再模糊,越来越清晰。那些如同洪荒巨兽般的记忆就像了饿了很久眼神里满是贪婪瞬间便吞没了他。
“同学们都知道王友刚没有来学校吧,上周五放假,他和他父亲被洪水冲走了,杳无音信,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在班主任说完后,他们才意识到他们有可能将真的永远失去这个同学了。
没有人愿意去相信,几天前还在一起学习的同学,就这样没了,说没就没了。班主任说了几句后,也就没有讲了,教室里一片静穆,没有人愿意说话,死亡就这么与他们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件事发生后学校在远离雨水的宣传上的强调力度空前加强,“生命易逝,珍爱生命”成了这一阶段的重中之重,班主任每天会在自习的时候训示与这相关的内容。今天又是一个雨天,是苏长生转来的第七个星期。整整四十八天。
好像没有人去记这些时间,就像是王友刚的事也会慢慢被人遗忘。“就在两周前王友刚淹死在那条河里,那河里有恶鬼你还去,不要命了?”“一年前你们班淹死了个人,你还敢下河洗澡?”“两年前那河里淹死了个人,你没记性了?”这些话的衍变形式苏长生觉得大同小异,并不是他有多了解人性或者是他有多么高尚,而是这一幕在很多年前也曾发生过。
从最初的时候人们会提名挂姓直到最后人们在恐吓小孩的时候直接用“人”代替,连性别都忽视。河里有没有恶鬼他不知道,他知道人心里是有了恶鬼。至于这些恶鬼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他更不清楚。老人们都会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那想要送恶鬼走估计更难吧。突然莫名的有些烦躁起来,他不知道是为何?是因为又下雨了吗?突然他有些恨那条河了。
这里的人一方面恨这条河却又畏忌它,另一方面又祈求它。因为这条河里潺潺流动的水源哺育了它们,没有这条河土地将会干涸,庄稼也将没有收成,所以从最开始就流传一句话,河鬼要献祭,水鬼会在雨天抓走一两个不听话的孩子来保证来年的风调雨顺。就像是一种交易关系,小孩死来年就要风调雨顺。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家的小孩不会成为交易的筹码。人们一方面强调珍爱生命一方面又害怕水鬼怪罪,唯一能做的就是恐吓自己家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水鬼是何时来的,大概是在第一个淹死人之后,水鬼就出来了,就这样住进了人们的心里。水鬼也像是跟人们达成了协议,很少改道,因为雨水的充足,来年庄稼收成又是大丰收,这样的协议传出水鬼开始一直到现在。
“苏长生,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刘哲轩拍了拍站在窗前发呆的苏长生。
“你说,真有水鬼吗?”苏长生显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觉得,肯定没有。哪有什么水鬼,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刘哲轩不以为然地说到。
“有吗?或许真有吧。”苏长生轻叹了一句。
“张武呢?他去教室拿扫帚不用这么久吧?”苏长生终于恢复了一些正常。
“走吧,我们去看看吧,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突然有了雾,有一个人,很小。苏长生看见了一个小孩。刘哲轩走在前面并没有注意到苏长生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