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会议上你突然开口,是不想提到协议中关于血池的一块吧。”月人走近净世,净世无事时总是坐在湖前长亭中,很是好找。
“协议带给大陆万年的安宁,也保证了人族安居乐业,看似是个光明的协议,却也有它的阴暗之处,例如血池,便是为妖王族而建的食场。
“人族的死刑便是流放血池,而那些人就是提供给妖族王室的食物。后代的人皇都不知道这些隐秘,只知晓这是人族万年来的规矩。而半妖不过是这个协议衍生的受害者。
“人皇不知道当初建立四国结界依靠的是四族至尊的血,四国统治者的血脉可以轻易穿越这整个大陆的结界。所以这次仙族是动了真格,即使不是出动了仙的皇族,拿了不少的皇族之血也表示对这件事足够重视。”
“也可能,只有皇族,没有仙族。”净世淡淡开口。
“你是说……”月人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见面前的湖水翻腾起来,一具具泡发涨白的尸体漂在水面,在月色的映照下惨白凄异,月人看了看,面不改色:“泷司起篡位后他招来人间各地的术士不知所踪,原来竟是在这里。你以他们身上的灵力养人族之气数,倒对人国很是上心……净世,这些人,原本就是尸体吧。”
净世伸出手轻轻一挥,漂浮在水面的肉块散成白沙,却渐渐凝结成星月交辉,仿佛水底自成一个世界。做完这件事净世就离开了,没有表情,也没有回答月人的问题。
“净世真是正邪难辨,无论多少年都是如此。”月人看着水面星辰变化,轻轻地自言自语。是非在月人的背后隐隐出现,好像是幻影,好像他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没有人能看到、感觉到。他轻轻的摇着羽扇,没有一丝动静,只是这么站着,看着月人毫无知觉的轻叹。
夜晚的天空严严实实的被黑云遮住,湖水却星光灿烂,满月似盘,月白色的女子和月白色的少年,一个看着水中月,一个看着镜中花。
大陆的西边,有着比水中更灿烂的星空,华美的王宫在山之巅,仿佛伸手可摘月,王族红衣半褪簇拥在众美之中,却有着比她们更美艳的面容,如同玉石般的手指间凭空出现一片黑色鳞甲,红唇勾起惊艳众生。
“看来时候到了。”慵懒的声音华贵绵柔,闭上的双眼睁开,细长妖娆,闪烁着猩红宝石更似人血的光芒。
——————————————————————————————
议事厅中,人皇圣古月人对着那一卷红色犹如血书般的诏书皱紧眉头,半晌终于人皇开口问旁边的净世:“为何妖王要召见你?”
“看来妖族已关注我们很久了。”圣古看向那个漫不经心仿佛早已预料到今日的人,“其实净世自成一脉,没有对妖都言听计从的必要。”
“但若她不去妖都必然不依不饶,连累人国不是没有可能。”月人也不经意的看了净世一眼接着说。
“可我还是觉得净世不能去。”圣古扶额,“这一去感觉很难再回来了。”
“若是净世想走,这天下谁能留得住她?”
“我就是怕……”圣古有所顾忌却没有说完。
净世抚着黑兽的动作戛然而止,只说自己会去。不理圣古的阻止便转身离去。她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不容置疑、不容商榷。圣古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力反对她的决绝。
“相处下来,我明白她一向如此,但这次为何这次感觉多了些坚决。”人皇虽年轻,却敏感的觉察到了些异常。圣古叹气,也许还是几年前的那件事,让她觉得亏欠妖国。
圣古声音淡淡的,诉说两年前的故事。
那年净世初出茅庐,她第一场除妖就在人国的边界,也是血池的边缘。托玉岸的福,我们时常能透过他的玉石窥视外面的世界。那几天,我们看到了很多好玩的事:有些不知利害的外地人想要炸开结界之力依凭的山脉取金矿、守着结界的朝廷士兵突然被朝廷召回都城、山下村子的人们为了保护结界发动了一场战争,却被术士屠杀殆尽、几年来一直在血池边缘飞行夜夜前往远野战场的妖都军团忽然改变了路线绕进了人国结界之中,压制了那些人的异动……而后不久,我们便见到了,那黑发黑眸黑衣,几乎融于黑夜中的净世,背后是万家灯火,独自踏遍山脉九九八十一处灵穴,以桃木钉钉下了除妖咒符。
就在第二天霞光潋滟而起时,夜行的百鬼归巢,如一条黑色巨龙自朝阳中来,扑向那犹未退却的黑夜。那是半妖们都向往的强大。我们都看痴了。强壮而瑰丽的妖气,属于血池的另一边。我们带着对妖都的憧憬一次次目送他们。
这样的美却在下一秒化为无间地狱。
她的阵法发动了。
原本以为这样一个小女孩幼稚的阵法不会对妖都的军队有任何影响,可她那钉下的八十一张咒符中封印着地狱般的火焰,加桃木钉的驱邪之效,发动的红莲业火,是极其凶恶的阵法,死于此阵的灵魂永不轮回,被困于业火的地狱中生生世世。
我已不忍再看,迸溅的血液,充血的眼眸,那些大妖怪渐渐分崩离析,支离破碎,愤怒凄厉的嘶吼响彻天际,伴着红莲火光,终于召来这一天的黎明。
那一刻,我们怕极也恨极了玉石之中映出的从容冷静以最恶毒的手段杀尽群妖的净世,也因妖对强大力量向往的本性而对她充满崇拜。
接下来的场景,在净世发现藏在一间农舍中如山堆积的村民发臭腐烂的尸体时崩坏了,拜托净世除妖的人便是那企图开山取矿、杀了无辜百姓的人。她血洗了那人的山庄,放出了被囚禁的老弱妇孺,却得知他们的孩子也在那群百鬼之中。
老人们相信有想破坏结界的坏人,也有想保护结界的好妖,在得知自己的亲人被屠杀后他们让自己的孩子们去了山上,找那传说中每晚都会出来巡视结界的百鬼。百鬼答应了孩子们的请求,并暂时把他们留在百鬼之中照顾他们。
净世的阵法从来不止是除妖,她的阵法可以消灭一切。包括那些孩子。
净世面对着泪流满面疯了一样的老人们,竟有些失措,她亲手劈开她的阵法,可目所能及的,已再无一个活物。
就在她站在焦黑正在慢慢风化的尸山前不知有何感想之时,那只与她形影不离的黑兽费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尸堆下钻了出来,奄奄一息却冷静近乎冷漠的与净世相对,直至晕倒。
净世前往血池求药,她视血池结界于无物,一个结界几乎屠尽血池中的凶神凶兽。似乎是命运,她到血池来冥冥之中救下了我们的性命。自此之后她便在血池中另起结界,建屋引水,一待便是两年,再也没问过世事,直到人间大变。
那时我们也正为自己身为半妖弱小而茫然,净世的出现是我们生命的转机。她教我们拥有一半妖族血脉的半妖净世之术,以妖力代替灵力,又带领我们来到人间,给我们这种不人不妖的生物在这世界上找到了一隅立足之地。
她是带我们走出血池这个炼狱的人,我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自由的、是掌控了自己命运的生命。为了这样的净世,我愿意倾尽一切。所以我会与她一起前往妖都。
——————————————————————————————————
“圣古,你真要和净世一起去妖都?”月人看起来有些慌张,跟上去找净世的圣古,“你明明知道这可能有去无回的。”
“你也说了,只要净世想走,这世上没人留得住她。”
“你也知道,可能她就是不想走!”
“可你却坚持要她去。”一直在前面走的圣古突然停下回头看着她,“你也知道才是,却坚持她得去,这是为什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的分析而已,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月人的眼眸面对圣古的注视丝毫没有闪躲。圣古注视了她一阵,才转开眼睛,接向前走:“你也说她可能不想走,但如果我跟过去可能会给她一个她必须走的理由。”
“那人皇呢,他才刚刚上位,也是什么都不会的。”
“不是还有你吗。”
月人愣住了,好一会才开口:“圣古,你不要我跟着你?”
圣古没有停下脚步:“是的,不要。”
月人看着他越走越远,她知道圣古为什么这样生气,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突然想到她长大的地方,那个从天地鸿蒙时就存在的妖,那个像她父亲般的存在,略带愤怒失望的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若走,就不必再回来,一切都由你自己选择,也都由你自己承担。”
————————————————————————————————————
“我终于追上你了。”圣古气喘吁吁的在净世的寝宫中找到了她,还没待她开口,他就示意她不要说话。
“不要阻止我,我阻止不了你去妖都,你也同样阻止不了我。你总不能看我一个半妖去独闯妖都吧。而且你不会说话,整天冷冷的傻傻的,需要有个人在身边帮你。我跟定你了。”
净世一直保持着要说却没说的模样,直到他讲完,愣了会只说了句:“跟他们好好告别吧。”
圣古一笑,倒是出奇的灿烂,净世注意到躲在门后的月人,只转过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