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叫做晒西的波斯猫,从此住在我家。
一百多平方的面积,足够她每天打扫卫生,或者把一大蓬火焰般的天堂鸟插在角落里,不来打扰我的生活。空闲的时候,她也看电影,也笑或者哭。
我渐渐习惯。一个单身男人也许可以独自过一辈子,但如果有一个人细心地帮你做饭洗衣,似乎更舒服,也没有理由继续排斥。
她把床还给我,自己半夜缩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只因为那夜贪酒误醉,而再也回不去了的波斯猫,好像只剩下做人这一条路可走了。她竟然不知,做人很苦的。
这一天,我买了一张小床叫人送来,告诉晒西,我房间左边的那一间杂物间,可以暂时供她住一段时间,不过,她应该尽量早一些离开。
“我应该到哪里去?”她问我。
“我怎么知道。”我耸耸肩,“你总不能跟我待一辈子嘛。”
“又不是不可以……”她嘟着嘴自言自语。
我气结:“喂,你好像忘记了我有独居的权利。”
“我给你添麻烦了?”她天真地凑过脸问我。
白痴!一个正常男人,怎可与一只可幻化成人的波斯猫住在一起?在这科学昌明的世界里,人们可以上天下海,却永远无法解释这一切。若非世间的男女感情人人都愈看愈淡,我想,我们之间早起了风言风语。
我本来就是一个不上心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异事,我束手无措。时间总会给人一个答案,我也懒得去追究一只波斯猫如何在人和猫之间转化的前因后果。
日子照常过去,我每日看着新的故事,新的明星,一晃,又一晃,时间就打发过去了。
这一天,我照例又约人喝酒。
借着醉意,我向朋友们讨教,要怎样才可以赶走身边的女人。
“如果那个女人连钱都不要,那就惨了。”
我绝望地叫:“哪有那么惨?哪有的事情?”
朋友们暧昧地笑:“终于破了童子身?”
我气极,但只有和着干笑,仰首饮尽手中的啤酒,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跳舞。
几个妖媚的烟花女子挨近了,边艳笑边暗示:“请我喝一杯?”
我打个响指,示意酒童取红酒给她们,一转身,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么令人恐惧而又熟悉的身影。
我顿时酒醒,冲过去抓住晒西的手臂:“你怎会来这种地方?”
“你可以来,我为什么不可以来?”晒西奇怪地问我,把我的手重重甩开,钻入人群。
狂野的慢摇音乐瞬间震耳欲聋,整个酒吧的人都开始甩着头拥入舞池,我在人流中拼命挤,拼命挤,却再也看不见晒西。
突然之间,我再也没有了兴致,便匆匆与朋友道别回家。
她居然没有回来,她居然整晚都没有回来。
我气疯了,把她的衣服打包,连带一应日常用品都塞入了一只巨大的旅游皮箱,然后,我把皮箱放在了门口。
紧接着,我把那张小床拆掉。拆床的时候,我的手掌心被一颗突出的木钉划破了,血流出来,一直不能止住。我不管这些,我拼命咬着牙,坚持把那张木床拆成了一根一根的木条,直到它支离破碎。手掌心的鲜血,溅在藤黄色的木条上,东一滴,西一滴。
坐在那堆散碎的木条中间,我好像骤然失去所有的气力,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用手按住伤口,好像这样可以止痛一样。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这样愤怒……以及伤感……
我在客厅里一直坐到午夜3点半。
影碟机一直开着,《云中漫步》中那场绝望而热闹的大火,葡萄园里的笑声……我一直盯着电视机,每次剧情的变幻,都只是耳语,我与它们错身而过。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门外的窃窃私语,一跳而起。
手中的血丝已经凝结成血块。
猛地打开门,我迎面便见到一个俊美少年,红着脸挥手离去,晒西呆呆目送他年轻的身影。
我把那一只皮箱递给晒西。
她惊讶地凝视着我,那种感觉,就好像她真的走错了门一样。接着,她平静地跟我说:“再见!”
我冷冷地望着她,提醒:“不必再见了。”
“可我怎么办呢?其实,我已经回不去了。”晒西在下楼的时候突然转身,盯着我,慢慢地咬着下唇,“我想告诉你,我已经是一个平凡的世间女子,我再也不能回复原形了。我永远也无法再成为波斯猫,一只无忧无虑地波斯猫。”
我愣了。
这意味着什么?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应对这样的答案,我只好不再理她,重重关门,发出巨大的响声。我恨不得把整幢楼都震塌……
她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地方,做一个烟花女子,对着男人们媚笑?
天很黑,也很凉。
突然又后悔了,我追了出去,可是,晒西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着夜空,我空洞地呼喊了两声。暗夜里,我的喊声就像一些电影的背景音乐那样充满了不可测知的用心,那样寥落地回荡。
可是,她没有回头。也许她没有听见,更也许,她随着刚才那个俊俏的小男生,一起去了江边沙滩上散步。
时间皱皱巴巴的,波斯猫已去了天涯。
人们说猫科动物是养不熟的,原来这是真的。
而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再怎么喊她,她也没有回来。
世界缩成了一团。
我看见晒西一个人在陌生的人间,独自跳舞,独自微笑。这只勇敢的波斯猫,原来它已经成了一个凡人,快乐已经开始离她远去。
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日子,长得几乎可以忘却任何人、任何爱恋,我都再没有见过晒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