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怎么不上网啊?我朋友的妈妈都上网偷菜呢!”侄子笑笑一直追问我这个问题。
笑笑每次问我,以前发生的事就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在我脑海重复,纠缠不清。我只好对笑笑说:“阿姨不喜欢偷菜,不喜欢上网!”
我今年28岁,在一家外资公司担任会计。关于我现在为什么不上网,其中有一个故事,我从未告诉任何人,直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
其实,当我还是一个“网虫”的时候,最着迷的就是上网聊天。我曾在电脑前从早晨9点一直泡到第二天凌晨7点,创下了连聊22个小时不吃不喝不睡的纪录。那时候,我的同事都笑我是一个“标准的网虫”。
当然,我不够资格作网虫,因为到现在,我除了会聊天、会接发E-MAIL,甚至都不懂得怎么下载软件、维护电脑。但要说到聊天,我可算是一把好手,可以没头没脑地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家伙兴致勃勃地聊上好半天,到最后别人都分不清我是男是女。
这就是网络的优势,大家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上网,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只要聊得来就行。记得曾经有一次我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被女朋友抛弃的“情圣”,骗得整个聊天室的人为我编出来的爱情故事伤心不已,大家拼命劝我,以至于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非常不道德。当时还有一个男孩和我非常投缘并和我结为兄弟,直到最后我打电话给他道歉时他才连呼上当。为此他牢牢地记住了我,他说我是他在网上游历两年多遇到的第一个骗得他深信不疑的人,为这个他还专门请我吃了顿饭。
有一天,我用了一个谁也没见过的名字在网上闲逛。进了很多聊天室看来看去都觉得没趣,而且那天运气不好,没找到什么聊得来的人,我一气之下就自己开了一个聊天室。在输入房间名时我突发奇想:我要是扮成一个鬼魂,会让人有什么感觉?于是我就在我经常去的聊天室开了一个名叫“鬼门关”的房间,主题是我自己定的:我们是孤魂野鬼。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一只到处乱飞的鬼”,然后坐在自己的聊天室房间里等“鱼儿”来上钩。
估计是我的名称太“吸引人”了,马上就有不少“鱼儿”们纷纷扑进网来,一会儿工夫就有不少人进这个聊天室来张望。很奇怪,那天我好像中风了一样,不仅开了一个这样主题的聊天室房间,我的聊天风格也是如鬼似魅,凡是我能想到的鬼能用上的聊天的风格我全用上了。
记得我大学军训的时候听过一首歌《归魂》,它说的是一个战斗中牺牲的战士灵魂悠悠地回到家中,深情地向睡梦中的父母妻子和兄弟姐妹一一告别。歌词的最后一句是:天将亮,雄鸡破晓,我的魂,空中飘。从此后彼此永别,只能在梦中相见。那时有一特酷的教官,剃着青溜溜的光头,对任何女生都不正眼相看。月明如水的初秋夜里他总是抱着吉他在院子中自弹自唱,让我们对这首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我对鬼魂最亲切的一次印象。
所以那天在扮鬼魂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思念亲人和朋友的孤魂,回家来看望亲人和朋友。我在聊天室中幽幽地叹息,描述着自己远离亲人和朋友的孤独。
显然许多人也当成玩笑来看,于是也纷纷以鬼自居来和我风格统一。我对所有进来的人第一句话都是问:“你是死人么?不是死人请出去。如果你已经死去,请将你的尸体赠给我。”
有人回答:“送给你当然可以,只是你用来做什么?”
“嘿嘿!”我阴阴地笑,然后开始用疯狂的想象随意缀成近乎语无伦次的话语,“我只想要你的血,我会把你的血全部抽出来,再用冰凝成一朵玫瑰,我会衔它在嘴角,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我会把你的眼挖出来,放在我的手心里,这样我就可以让你天天看着我,而不用担心你会睡去。我会将你的心也摘出来,盛在我每天用的金杯里,用我的泪水清洗你的每一寸肌肤……”
那个人吓了一跳,说你真是有点变态,就仓皇地退出去了。
我在电脑前得意地笑起来。
我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有一个名字是空白的人进了聊天室。当那个被我吓住的人退去的时候,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唉……”
我那时才突然发现有一个隐形的人呆在我的聊天室里,不过我并不紧张,这种事我遇到过也不是一次了,朋友说好像是用代理服务器上网的话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聊天室的在线名单里不会显现出他的名字和头像,只有他发话的时候你才知道聊天室里有这么一个人。我自知电脑水平不高,所以对此倒也不甚惊奇,我想这大概是一个电脑高手级的人物吧。
不一会儿,他用悄悄话对我说:“我想单独和你聊聊可以吗?”
当时房间里还有三四个人,我也用悄悄话回复他说:“可以啊,不过现在人很多,我可能会有点慢,对不起哦。”
“只要你答应就行了,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于是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几个正在聊天的网友突然一个一个地断线,然后聊天室自动上锁,加密了!而我是唯一的房主,并没有把OP给任何人。我想一定是他的电脑水平够高,至少也是个网上“爬虫”,或者就是有黑客软件。我想起曾经有个朋友曾问过我要不要这种软件,我说没意思,何必呢!朋友就瞪着我,一副马上就要吐血的模样,吓得我立刻仓皇逃窜。
当时聊天室里只剩下我和那个他,就是那个无名氏了。我看着聊天名单上我孤零零的名字突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我知道那个家伙在的,他却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说话啊,你不是想和我聊聊吗?”
他突然一笑:“哈哈,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第一个感觉是——这是一个我的网友,和我恶作剧来着。于是我也毫不客气地说:“喂!你是谁啊?快说,否则别怪我……”
正想说不客气的话,我突然想起来他是一个电脑高手,还不知道是谁踢谁出聊天室呢,就自觉地闭住了嘴。
但是他打出的一句话让我差点跳起来:“晨秀,是你吧?我没认错吧?”
他居然叫出了我的真名!我在网上就算是要登记真名字也是用的化名,没有几个网友知道我的真名,何况那天我用的是新登记的一个号码!难道我被认出来了?
“你是谁?是谁?是谁?”我拼命地追问。
他说:“你也许记不得我了。我这是第一次在网上遇到你,可是以前我认得你。”
我靠!我忍不住暗暗地骂了一句。这是什么话,在网上第一次遇到我就知道是我,你是鬼啊!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一闪现,我突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那么你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记得田午吗?”他问。
当然记得,是我去年自杀了的那个朋友啊,啊,啊……
“你是田午?”我压抑着自己想从电脑前逃跑的恐惧重重地在键盘上敲了下去。
“不是,我是他的鬼魂。”
我差点要昏了过去,你别吓我啊……
我突然冷静下来——我真够蠢的,我可以扮鬼吓人,别人不可以扮鬼吓我吗?我开动了大脑里所有的引擎认真分析这个家伙会是谁:第一,他认识我本人,也知道田午的事,一定和我相熟;第二,他可以追查我的IP地址,我总是在家上网,IP地址是不会变的,虽然我换了号码,他还是可以知道我是谁;第三,他的电脑水平肯定比较高。想到最后一点我比较汗颜,比我电脑水平高的人实在太多了,随便抓我一个朋友出来,我都只有听教的。分析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因为田午死后没多久我就跳槽了,我现在的同事没有人知道田午的事,看来只有从我的朋友中去追查嫌疑分子了。
“你是陈将?是许可?是沈熙?”我一个一个地问他,“你别否认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就是小三!”实在没招了我就诱供,这一招也没用我就开始耍横了,“再不告诉我,我就走了!”我做好了随时下线的准备。
真是没意思,这是谁啊,和我开这种玩笑,改天一定要好好追查一下。
“你别生气啊,我真的是田午啊!我死前一天,是你帮我给安静打的电话,你忘了?”
这句话一出现在屏幕上,我彻彻底底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件事除了我和田午,没有别人知道。
我茫然地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了。我心里慢慢地紧缩起来。
田午是在9月初的时候自杀的,割脉。天晓得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惨烈的死法,我觉得那一定疼得要死。我最后是在殡仪馆里见到他的,他苍白而平静地躺在冰棺里。田午死在电脑前,从他手腕流出的鲜血淌满整个书房,把键盘都染透了。田午常常一个人待在电脑前坐通宵,所以他父母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电脑上留下了一封没写完的遗书,没有抬头题款,没有人知道是给谁的。他在割破了自己的腕脉后,一边淌着血一边写遗书。想着那双敲击着键盘的流血的手,我把那封没有写完的信拷贝下来了。那其实是一封情书,虽然没有写着给谁的,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写给安静的,只能是写给她的。因为田午就是为安静自杀的。
田午是我一个朋友的弟弟,比我小,是个很内向的男孩子。因为朋友的关系,我们见面的时间很多,也许是这样的缘故,他对我有一份特别的亲近,我知道他是把我当成姐姐来看的。他好像经历过一些感情的挫折,不过我从来没问过,直到有一天他自己告诉了我。
那正是春节的时候,我当轮值班,百无聊赖地打开我的邮箱,看看有什么贺卡。一打开我就看到他留给我的一封信。这个家伙,我一边双击鼠标一边在心里嘀咕,有什么事不好当面说还要写信。
打开信,他在信里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他为此很痛苦,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你帮他出个主意吧。请替他保密。”
嘿嘿,这个傻小子,我不禁笑了,这样的台词我见多了,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一定是他自己的故事。我很认真地看了那个故事。其实很简单,他在大学里爱上了一个女孩,两个人快到谈及婚嫁的地步了,可他还是一直把握不住那个女孩。他投入了所有的爱,这让他把自己放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可那个女孩却不停地徘徊犹豫,总是以为自己爱上了别人。他一次又一次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个女孩在受伤之后又重新投回他的怀抱。然而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他觉得越来越累。现在那个女孩又从别人的怀抱中归来,痛哭着请求他的原谅,他已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当他说出来的时候,他已知道该如何抉择了,只是他自己下不了决心,要别人再推他一把而已。尽管如此,我还是很认真地写了长长的一封信劝解他,告诉他这段感情早已成为“鸡肋”,食之无味,不过弃之可惜而已。为这段感情神伤,实在没有必要,不如尽早放弃,免得伤得更深。当我点击发送的时候,我想:想不到我的这个小弟如此痴情,我还真没看出来。
回了信之后我再没就这件事问过他,但是从他渐渐开朗的笑容我知道他已经摆脱了那段感情的阴影。没过多久他告诉我:他上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安静。
他说他是在网上聊天室遇到安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爱上了她。我问他,你们见过面吗?他说没有,安静在千里之外北方的一个城市,可是这不阻碍他们的感情。我呆呆地看着他幸福的表情,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我隐隐地感到相隔这样遥远,他们很难有真正的结果。这注定会是一个悲剧的结局,因为他太认真了。而那个女孩呢?谁能保证?
他和安静度过了很快乐的一段时光。有一周他突然消失了,一周后,我见到他时他告诉我他竟飞到安静所在的城市去见她了。他没有说他们相见的情形,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们相处得非常快乐,这让他沉溺得更深。有时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抱着吉他随手弹唱,在他游离的眼神里我只读到一个名字——“安静”。他开始考虑到那个城市去工作的可能。这样也好,我想,如果能转变成现实,这何尝不可能是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
但网络的感情一旦接触到现实就是那样易碎。很快我就得到消息,安静的家人对他们的感情极为反对。安静的家人无疑为她设计了一个完美而远大的前程,绝对不会允许像田午这样的人出现破坏他们精心安排的一切。于是这种感情就变成一种深切的折磨。他的眼神里渐渐没有了那种快乐,更多地转化成忧郁。这让我越来越担心。
终于有一天,他深夜拨通我的手机,却只是说:“秀姐,陪我喝酒好吗?“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从家里马不停蹄打了一辆出租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去找他。
见到他时我着实吓了一跳——他眼睛红红的,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怎么了?”我问他。
他说:“安静提出和我分手。”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虽然我想方设法让他能平静接受这个现实,可是没想到全没有用。我要了一瓶红酒,和他坐在那个临江的酒吧里谈了许久。我本来想劝他,可是他向我诉说的爱情故事让我也深深地感动了。我没想到他的感情投入得那样深,我想换了是谁也会被这种感情感动的。这让我觉得怎么样也应该再作一次努力。
“打个电话告诉她,好吗?我劝她。”
“没用的,他家里人不让她接电话,一听是男孩的声音就挂掉。”
“我来帮你打这个电话。”
“那好。”
她家里人果然非常警惕,一再追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想和她说说话。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女孩,所以她家里人放松了警惕,让我和她通了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非常甜美娇柔,我顿时明白了田午那样投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