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为一个自由撰稿人,而且还是个写恐怖小说的男人,这年头并不怎么好混饭吃,特别是最近两个月,毫无灵感的我无论写什么读起来都味同嚼蜡……也许又到了该四处“收集素材”的时候了。
是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全国各地跑一跑,也因为职业的关系,大多是往小山小镇里去。恐怖小说写多了自己的胆子也被吓大了,我常常东奔西跑地寻找所谓的“鬼宅”来挖掘一些灵感,写些文字赚些小钱。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撞过所谓的“脏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一直把编写“灵异”事件当成一份工作,但是在心里我还是觉得,“灵异”其实是并不存在的东西。
打定主意就出发。这次我要去的是高中同学明的老家。这个叫不出名字的小镇上,竟然还透出古香古色的味道,真奇怪旅游局怎么没把这个地方发掘出来开发旅游业。
明是学美术的,大学毕业后没考上理想院校的研究生,于是决定再考,现在在老家租了一栋房子独自学习……是的,一整栋。那房子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风霜雨雪,至今屹立不倒。房子边上甚至还有一个小湖,这在本就人烟稀少的镇上更显诡异。明怎么会选择住在这里?我把这个理解成,搞艺术的人本身就是有点怪怪的。
其实最近明自己住着也觉得有些不妥,不过搞艺术的人总是有些怪异和胆大的,所以他也只是在校友录上发发牢骚,而恰好被急着找灵感的我看到了。我给他发消息询问我去叨扰几天如何,结果两个人一拍即合,于是我现在便身处这古宅之中。
冬日的夜晚,和他久别重逢,相谈甚欢。楼是青砖木板房,冬天里挺冷,反正是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顾忌,晚上挤挤就一起睡了。
半梦半醒间,我忽然觉得身边像是有什么动静,不断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发出来。以为是老鼠,我起先也没太在意,只是懒懒地推推旁边的明,说了句:“你们家有老鼠啊……”
这一推,倒是让我有些清醒了,因为身边没人……
恐怖片虽然看过不少,写恐怖故事还是我吃饭的本钱,但是真正身处于诡异的环境中,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
也许明是去上厕所了,我这么安慰着自己。
“轰——”炸雷惊响,饶是我这个一向自诩胆大的人也有些怕了。狂风大作,深山老林,还真让人觉得有些惊悚。
“啪——”窗子被吹开了。汗,这时会不会恰好有个女鬼飘进来?我起身去关窗户,自嘲地拍拍自己的头——老想些有的没的也算是一种职业病吧。
就在我经过房门口时,隐隐地,从对面的书房似乎传出什么声音。难道是进了贼?明那家伙上厕所怎么还不回来?
不管了!我随手抄起窗边的一块破木板,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朝对面的书房走去。只是透过门缝看到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朦胧的黑暗中,一个穿青衣的女子坐在书桌后,背对着房门,像是在照着镜子,而明也背对着我,坐在一旁拿着一把梳子轻轻地梳着那女子的一头长发。
半夜梳头……这也太搞笑了吧,原来明还偷偷藏着个女人在这屋里。算了,不去打扰他们了,我可不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事。想着,我笑笑就退回了房。
(二)
“明!你小子,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早上坐在餐桌旁,我拍拍明的肩,“快把人家叫出来啊!大半夜的玩什么情调,我说你们这些搞艺术的真是!”
“啊?什么人家?”明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望着我。这小子,还装呢!
“我说,你昨天大半夜的和人家姑娘在书房搞什么呢,我都看见了!你就别藏了!”看到明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我心里一阵慌乱,不过还是强装镇定地继续说笑——不能被这小子被骗过去!
“你说……你看到我大半夜的和一个女人在书房?”明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恐惧,而我心头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急急地奔上二楼书房,看着地上留下的缕缕青丝,我们都呆住了。
明的话打破了沉默:“这些头发是哪儿来的?”像是从梦里醒来一样,我们抬头看着对方,希望从对方的恐惧里得到一丝安慰,也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看到你昨天晚上在这儿给一个女人梳头……”我有些心慌地说。
“女人……”明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
压下心头的恐惧,等我们鼓起很大的勇气把这些头发清理出去后,已经是黄昏了。随着夜色的降临,我们强忍着内心的彷徨,随便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不过今天晚上我们俩都没敢再睡在书房对面的卧室,而是睡在了一楼客厅的沙发上。
我和明睡在客厅里心慌慌的,折腾到大半夜我们才恍惚入睡。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一阵冷风把我吹醒,那一瞬间我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只试探性地摸了摸旁边的沙发。
没人!
我心里一惊,马上就急了,我还真不信自己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就栽在这里了!
我猛地跳起来,却发现客厅空荡荡的,而房子的大门已经被打开。
四周一片寂静。
我拿着手电筒走出门去。明呢?我一定要找到他。
没走多远,我听到湖边隐隐约约有人在低语,于是我偷偷地伏到一棵树后。
低语的两个年轻人,女的娇小可爱,一双大眼睛甚是惹人怜爱,尤其是一头长发,被风轻轻地吹起几缕,让人看着着迷。她对身旁的人细细地说着话,虽然离得很远,但他们的说话声我竟然听得清清楚楚。
“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不是你的漂亮,也不是你知书达理,更不是你家的钱,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管你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只要还是你,我会永生永世喜欢你的……”
“真的吗,等我将来变老了,你就会嫌弃我的,会不会?”
……
就在我恍惚入神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直被那女子遮住的和她说话的那人的脸,是明!那这女人……想到前一天晚上在书房看到的那个女子,我心下一急,冲口而出:“明!醒醒!”
一阵冷风吹过,落叶掉了一地,我的手电筒也掉在了地上。当我捡起手电筒再次照向刚才那处时,地上只有昏倒的明,那个神秘的女人早已不知去向。
(三)
第二天白天,我们俩没有再留在那栋老房里,而是去了镇上的茶馆,找了个小包间,想仔仔细细地把这件事想清楚。整理了一上午,终于把这两天晚上发生的怪事想了个明白。
那个女人应该是在我来之前就出现了的,所以明才会觉得奇怪。之前他也一直说自己自从住进那栋老房之后每天睡醒都觉得很累,可能就是因为晚上像这样梦游般地在家里活动没有休息好。而且房间里也老是能看见丝丝缕缕的头发,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卫生没搞干净,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但现在想来……
据我分析,既然明已经搬进去几个月了也没什么事,那么,那个女人对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这么好的“创作素材”摆在我面前,不去探清究竟也不太符合我一贯的作风。而且明事后对我说过的话也让我很在意:
“昨天晚上我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到有人叫我,那应该是你的声音。而你说的女人,我记不清她的样子,但是却觉得很熟悉……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
既然身为当事者的明也想弄清楚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而我又需要灵感创作,于是我们两人决定今天晚上再住一夜一探究竟。
晚上,我和明都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不睡着,前半夜还好,可是到了后半夜,本就有点神经脆弱的我们眼皮慢慢地都睁不开了。
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时,坐在我旁边的明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明,你干什……”我的瞌睡被他突然的动作吓醒了。正想问他怎么了,可我这才发现,明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对。只见他双眼睁开,却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在望着哪里,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面前的我,就开始挪步慢慢地向二楼书房走去。
虽然写过很多灵异故事,但是真的遇到这种“撞邪”的情况,我也有些手足无措。我也不敢惊动了明,生怕出什么岔子,而且今天晚上本来就是想弄清真相的,于是我跟在明的身后上了楼。
此刻的二楼书房里,已经坐着一个女人——是第一天晚上我见过的那个背影的主人!
那女人全然不顾我就站在书房门口,她只是看着明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然后梦呓似的开始和他对话。
那个女人靠在他的怀里。明轻抚着女孩子的长发,透着满脸的爱恋。
那个女人突然问了一句:“喜欢我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明说道:“都喜欢,不过你还是留长头发好看。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耳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的样子。”
女人吃吃地一笑,一回手,抓住几根长发揪下来,塞到明手里,道:“你喜欢那就一直带着,不许丢了。”
明一脸心疼的表情,赶紧在她头上又吹又揉,嘴里一边说着“傻丫头”,一边微笑着把头发收到怀里……
可是接下来,那个女人原本一脸的甜蜜转瞬变成了幽怨,她幽幽地对明说:“如果我变得面目全非,你还会喜欢我吗?”
看到这里,我有些受不了了。周围蛛网一样的诡异气氛笼罩着我,让我无法思考别的任何事情。我和明的生活完全被人打乱总不是一件很爽的事,而且深陷其中的明更是我的好兄弟,我希望能尽快把这件事做一个了断……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缠着明?”越来越急的我已经顾不上什么后果,一句怒吼冲口而出。
一阵大风刮过,转瞬间那女人已经消失了踪影,而明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明,刚才那个女人又出现了。我现在可以肯定,你跟她之间一定是有什么渊源她才会这样老缠着你。而且,她说你很喜欢她的头发……你有印象吗?”我急切地冲明问道。
“女人……头发……没有啊。”明一脸惊恐,“啊!我记得阁楼上有些书和笔记是原来这个房子的主人留下的,但是我懒得清理就没去理它,也许上面写了什么也说不定。”
说到找线索,对我这个逻辑严密的小说写手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很快,我们就翻出了一段和这房子有关的往事,这才了解到,这房子里原本住着一对老人家和他们的儿子。本来老人家是打算用它做儿子结婚的新房,可谁知道结婚的前一天这家的儿子就因为意外出事死了。女方的那个孩子倒孝顺,还是来到了这家,孝顺公婆。不过她好像一直不承认那个男的死了,总说他会回来娶他的,于是一直到死也没再嫁。可是,以前也没听说有什么闹鬼的事啊……
“啊!”这时,还在阁楼上翻找着的明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地面不停地发抖。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张老旧泛黄的照片映入我的眼帘。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的合照,女的那个,一头及腰的长发飘逸,笑颜如花,正是这几晚一直出现的那个女人,而她的身边,那张露出幸福笑容的脸,眼角眉梢,像极了明……
“看来,那女鬼是把你当成那个死掉的男人了。”我沉吟片刻,吐出这句话。
“那……那她会一直缠着我吗?”明稍稍放下心来。既然前世是爱人,应该没什么多大的怨恨,只是被纠缠也很难受啊……
“这个,我们再想想办法。”我冷静地对明说。
(四)
想起一些书上说的冥想可以引来鬼魂,我和明决定试试。拉上窗帘,关好房门,我们开始了行动。
半梦半醒之间,我和明都听到了那个声音:“你最喜欢我的头发,忘了吗?你不是说过最喜欢我的头发被风吹起来的样子吗?”
我从没试过用那么大的力气睁眼,好不容易把眼睛睁开。
我们看到眼前那个长发的姑娘婷婷地向明走来,轻快的眼神,飘逸的长发,风把她的头发轻轻地吹起来,她轻轻眯着眼,微笑着看着明。
但她的一句话让我们从天堂直接跌到最底层的地狱:“我给你的头发呢?你把它们丢了吗?你最喜欢它们,一定不会丢的,对吧?”
转瞬间,少女的容颜已经改变,稚嫩的脸上出现了风霜的痕迹,轻快的眼神被世事染得浑浊,一头飘逸的长发也变成了一个盘在脑后的青色的发髻。
“知道吗,我最美的样子只留给你一个人。我的头发只为你一个人留着。”话音刚落,青色的发髻散开了,漫天的青丝铺展在我们眼前,像是招手,又像是告别,像是爱抚,又像是责骂,但最终还是无限的依恋。
“告诉我你还记得我,你是来娶我的。”青丝向两边分开。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蹒跚而出,“在现实里,我只能保持着死去时的模样。你不是说过,只要还是我,你会永生永世喜欢我的吗?”
明呆在了原地。
只听那女人继续说:“你知道吗,能真正伤害一个人的只有他最深爱的人,其他的人可以给他留下伤痕,但都会愈合,只有自己最爱的人才能留给自己永远的伤害。过了今天,我做鬼的日子就结束了,我只是想要一个承诺——告诉我你是来娶我的,好吗?”
“我……”明实在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虽然心里也许有同情,却不知应如何开口。
迟疑间,飘逸的青丝凝固了,空气里弥漫着委屈、不平,一缕缕青丝像长蛇一样缠住明的身体。
明的双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东西,可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也许,马上就连空气也没有了。
“不!他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那个人早已经死了!”我心中一急,冲着那女人大声吼着,伸手就要去扯开那缠绕着明的青丝。
一瞬间,狂风大作,可是之后我们却从那黑色的发丝旋涡中重又见到光明。
“这么多年,靠着你当年的承诺,我独自承受着黑暗,只为了能等到你告诉我你还记得我。现在我明白了,你已经不是当年的你了……”
女人的背影逐渐远去,明不自觉地伸出刚才拼命抗拒的手,但那个瘦小而坚强的背影已经完全融入了空气,接着,消失了。
留下的,只是一地的青丝。
也不知道在病房里又等了多久,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从病床上坐起来。
人在只有灵魂的状态下,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会变得非常迟钝。我都想不起来自己在病房里待了多久。几个小时?几天?还是一周?反正爸爸和妈妈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我叹了口气,再次翻开自己的工作笔记。这次进入视线的,是一个敢于复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