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老公并不拉开窗帘,让屋子总在一种朦胧中。我从不习惯到适应这样的光线,只间隔了短短时间。现在我迷恋上这样的感觉:和老公于其中听喜欢的音乐,倾谈过往,相拥而舞,更多的时候相互偎依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沉默地享受相守。
偶尔,老公会突然紧紧盯着我,直直地看,像变了一个人。这稍微让我不快。后来我安慰自己说,平日大家工作忙,也越来越不重视对方,所以才有这样执著和“哀怨”的眼神。
或许因为运动量少,这三天来我们吃得非常少。让我欣喜的是,我以前工作累积出来的老胃病好像在不知不觉中痊愈了。
当我把这消息告诉老公的时候,老公微笑着说:“是吗?那真好。”苍白的脸色带动着笑容。
黄昏迫近,昏暗的屋内没有开灯,因为老公不让。我看着前方的家具、墙壁上的油画,甚至在厨房忙碌的老公,都显得若即若离,恍然如梦。
精致的晚餐已摆放在桌上,两支红烛也点燃,我们却没有人动刀叉。
老公又在看着我,痴痴不舍,还有种难以表述的绝望伤心。
我忍了三天的话,终于在此刻开口了。
“老公,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处?”
老公用粗糙的手指轻轻地封住了我的唇:“别说,什么都别说。”
我甩头,挣脱开他的手指:“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遇到你,很幸福。”老公的脸隐入烛光的暗角,我看不清表情。
我有些着急:“你到底怎么了?我们还有长长的一生可以慢慢回顾,慢慢珍惜,但是你现在怎么什么都不愿意说?”
“是啊,还有一生,可以回顾,慢慢珍惜。”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地传来,“老婆,别说了,我们吃饭吧。”
“不行!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这次我请求你把不快说出来!我们是夫妻,要走一辈子的路,你的难过我如果不能分担,还算什么妻子?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吧,老公。”
听得这样的话语后,老公的手微微一颤,他手里的酒泼洒出来一些,在洁白的桌布上添加了一块褐色印记,并迅速扩大成一幅古怪的图案。
“怕是洗不掉了呢!”他拿着酒杯缓缓地放下,放在了图案上面。
“老公!”
“我会告诉你的,迟一些好吗?衣服溅了些酒,我去换一身衣服。”说完,老公就往卧室走去。
一身笔挺的西装,露出曲线刚毅的脖颈,轻轻地旋转,舞尽风花雪月。
他对我笑:“喜欢吗?”
“喜欢。过去喜欢,现在喜欢,将来也喜欢。每次与你共舞,都想就这样到天荒地老。”
“那就来啊,让我们天荒地老吧!”老公向我发出邀请。
“我先冲个澡。”我转身往浴室走去,我隐约竟感觉有些害怕。
老公并没有答话,他看着我的背影,若有所思。
打开的龙头突然冒出股黄水,流进了我毫无防备的眼睛,涩痛。我赶快关了龙头,大声尖叫,在镜子前用毛巾擦拭。
“怎么了?老婆,你怎么了?”老公闯进来,满脸紧张。
从相识到现在,我们从来未共浴,偶尔拿换洗的衣服也是彼此放在门口,回头看着突然出现的老公,我不知所措地目瞪口呆。
老公看到我没什么事情,像是松了口气,对着我,表情夸张地拍拍胸口,笑着转身离开。
我也被老公的动作逗笑了,但就在转身望向镜子的时候,我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老公还没有完全走出去,但是镜中看不到老公,只有门在缓缓地关闭。
我猛然回头,老公一只手还没有完全离开门把;再看镜中,还是空空的。
门,自己缓缓地关上。
全身瘫软的我,坐在浴室的地上。
老人说:人在镜中是看不到鬼的,只因为人鬼殊途。
惊慌、恐惧、担忧、焦虑、难过、悲哀洪水般袭来,我不停地颤抖着。
老公变成了鬼?这到底是怎样的可怕遭遇?莫非我真的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
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可怕。
难怪那晚他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难怪大钟的声音敲响都透着诡异;难怪屋里森森阴气,他总是行为古怪;难怪他总挂着什么夜光键盘,那就是磷火,一定是;难怪他不敢开窗子,因为怕见光;难怪他说要我陪他,他怕;难怪他说不要分别,想永远一起……
而随即,我心中另一种心情悄然升起:他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没有察觉?为什么明明感到老公悲伤,我一句话都没有安慰?为什么我要在这里自怨自艾,不马上把歉意告诉他?
他是我的老公,我想要相守一生人,无论他变成怎样,我坚信我守他的心如他守我的心一样。
虽然还是恐惧着,我拧开了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即使人鬼殊途,我还是要告诉他,我爱他,过去爱,现在爱,将来也会爱。他的快乐,他的欣喜我曾分享;他的难过,他的不幸我也该分担。
走出浴室,我的脚步已经明显轻快了起来。
(七)
只是,在看见老公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了。
老公安静地躺在那里,惨淡依旧。
“老公……”我发出的声音干涩异常,两个简单的发音,我费尽全身力气才微弱地挤压出来。
没有任何回音。
“老——公——”颤音掩不住一种伤,有如末路穷途。
“老公!”悔恨和不甘宣泄而出,我扑了过去。
“哎哟!”老公睁开迷糊的眼睛,看着紧紧抱着他的我,神情里的惊吓浪潮般退落,取而代之的是若水柔情。
他轻轻抚过我的肩头:“怎么了?”
我使劲摇头,用力抱紧老公,泪如雨下。
我刚刚才明白我有多爱他:爱得不计后果,爱得超越了一切。而可悲的是,过往里我竟然不懂,更没有珍惜!
“别哭,老婆。”他拉起了我,有些粗糙的手指抚过我的眼眉,温柔而冰冷,如岁月无声。
“我去给你泡杯茶。”说着,老公理理西装,往厨房走,“西装衬衣爱起皱,凌乱着不好看了吧?”
“好看,永远都好看,你穿什么都帅!”注视着老公的背影,我脱口而出。
“叮咚。”门铃响起,正在厨房往杯里放茶叶的老公呆立了一下。
我往门口走,准备开门。
“不要!”老公像是突然醒悟,赶忙往门口跑,却在客厅绊了一下,摔倒在沙发上。
(八)
门开了,是弟弟李想。他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老公看。
他发现什么了吗?我狐疑地关门,往老公身边走。
“姐夫,你怎么样?伤到没有?”李想跳过我直接和老公打招呼。
老公却满脸紧张焦急:“李想,你走,你走!”说着他就把弟弟往门口推,表情是那样凄楚,还偷空看着我。
我看到老公这么焦急,大概是不想被我弟弟发现自己的事,于是也对着李想大吼:“李想,你走,你走!”
李想发火了:“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爸妈身体不好,非让我来看看,我才不来!”他好像发现自己说话有些过分,声音变得低沉,“你是我姐夫,我不愿看到你伤心,亮哥……”老公突然飞身上去,一把捂住李想的嘴。
但是老公好像是在做无用功。
“你醒醒吧,我姐已经不在了!她死了!”
李想在说什么?他怎么说我死了?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老公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不愿意听到的真相。
“不用我管,嗯?”李想说着一把扯下老公颈上的键盘。
瞬间,老公发出了惨叫,他死死地抱住他的头。
“不关我事,嗯?爸妈说你用自己的血染红床单,要替我姐姐招魂?招魂成功了没有?我来看看,你疯完了没有?”李想的嘶吼声中带着哽咽。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屋子沉默了。
随后,压抑的低泣渐渐响起,伴随着李想痛惜至极的呼喊:“姐夫,别再执迷不悟了!姐姐死了,再不会回来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再也没有回头。
老公还在死死地抱住他的头。我走到他面前,看着缠绕着键盘线的脖子上被李想用力拉扯出的痕迹,我大声哭泣起来。
老公在痛苦中伸出手来抱着我。
“我……”还是那似悲似喜的声音,脸色苍白,唇色灰暗,无生气的面颊上偏有双专注的眼睛。对,就是专注,他在仔细地看着我,像要看尽一生一世。
“老婆,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不能失去你。”在他的陈述中,我感觉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死了?多久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公痛苦地咬着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还是说:“27天。”
“这么说,我的记忆还是27天前的?这么久了……”
“是交通事故!”他的下唇已经被咬烂了。
我沉默了,很久后,才开口:“如果我死了,为什么还在这里?”
“是我使用招魂术把你召唤回来的。可惜的是,这个招魂术是有期限的。这些天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让我可以再看见你,虽然很短暂……”
我眼泪滴落,砸在客厅地板上,声音很轻,却似乎带起回响。
“我快要消失了吗?”我叹息,“今天在镜子中看不到你,我还以为……原来鬼在镜子里也看不到人……算了,不说了。能再次看到你,真好!”想通了,我展颜面对他,“愿意陪我舞一曲天荒地老吗?”说着,我禁不住还是掉出眼泪。
老公也努力地站起来,笑了:“当然,我很愿意!”
悠扬的旋律飘忽,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思绪越飘越远。
几滴热泪,隔空而来,绕在我身边,有点凄,有点暖。
在挣扎了半个小时,又看了两三则故事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冒出浓烟了……可是和父母沟通的办法,我还是想不出个头绪来。我果然不是搞推理的料。
放弃啦!我疲惫地在病床上躺下,准确地说,是和自己的身体肩并肩地躺在一张病床上——这个感觉还真是够奇怪的。
躺着躺着,我整个人都困了起来。
如果在我睡着的时候,爸妈来看我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因为睡着而错过和他们见面的机会!
我只好强打起精神,继续拿出工作笔录来看看,消磨时间。
最近一周,比较有趣的故事就是这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