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赵佶(1082—1135)是北宋的第八个皇帝。当他18岁成为万乘之尊、一国之君时,还是想做一个有所作为、名标青史的皇帝的。但是,好景不长。在蔡京、童贯等奸佞们的蒙骗下,在所谓“丰亨豫大”和“唯王不会”的招牌下,宋徽宗过起耽于享乐、沉湎书画的风流生活,做起太平天子的美梦。大肆搜括,任意勒索,放肆挥霍,给北宋人民带来极大的灾难,以至于“官逼民反”。然而,方腊、宋江的农民起义战争并未唤醒他的迷梦,他仍荒于朝政、溺于玩乐。直到金国兵临城下,他才猛然惊醒,不过,迷梦警醒得太晚了!靖康元年(1126)冬天,金兵攻占汴京,宋徽宗成了金国的囚徒。第二年四月,金兵北归,掳走徽宗、钦宗、王室成员、在朝的大臣和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宝,北宋王朝灭亡了。
宋徽宗赵估虽是一个无能的昏君,却是一个杰出的艺术家,他是北宋非常杰出的绘画大师之一,是旷古绝今的“瘦金体”书法大师,还是一位技艺不凡的品茶大师。他常与臣下品饮斗茶,亲自点汤击拂,能令“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朗月”,达到最佳效果。在所谓的“百废俱举,海边晏然”的大观年代(1107—1110),宋徽宗编撰了一部《茶论》,《说郛》刻本改称《大观茶论》。这部茶论虽然只有2800多字,内容却非常广泛,首为绪论,次分地产、天时、采择、蒸压、制造、鉴辨、白茶、罗碾、盏、筅、瓶、勺、水、点、味、香、色、藏焙、品名、外焙等20目,依据陆羽《茶经》为立论基点,结合宋代的变革,详述茶树的种植、茶叶的制作、茶品的鉴别。对于地宜、采制、烹试、品质等,讨论相当切实。如:“植茶之地,崖必阳,圃必阴”(《地产》);“茶工作于惊蛰,尤以得天时为急,轻寒英华渐长,条达而不迫,茶工从容致力,故其色味两全”(《天时》);“白合不去,害茶味,鸟带不去,害茶色”(《采择》);“不知茶之美恶,在于制造之工拙而已,岂冈地之虚名所能增减哉”(《品名》)等,都被现代茶学家视为“可供继续研究者”。
不过,《大观茶论》造诣最深、描述最精者,还是程序繁复、要求严格、技巧细腻的宋代斗茶。宋人斗茶,追求庄严肃穆、一丝不苟、澄心静虑,对于茶饼、茶具、程序和效果也都有具体规定,对此,《大观茶论》均作了明确而详细的介绍。鉴辨使用的茶饼质量,是斗茶的首要任务。但是,茶饼质量差异很大,“膏稀者,其肤蹙以文;豪稠者,其理敛以实。即日成者,其色则青紫;越缩制造者,其色则惨黑。有肥凝如赤蜡者,末虽白,受汤则黄;有缜密如苍玉者,末虽灰,受汤愈白。有光华外暴而中暗者,有明白内备而表质者,其首面之异同,难以概论”。这无疑增加了鉴辨的难度。那么,如何才能准确地鉴辨茶饼呢?宋徽宗提出了三条标准:一是以色辨,要求茶饼“色莹彻而不驳”;二是以质辨,要求茶饼“缜绎而不浮”、“举之凝结”,就是质地缜密而不松散,拿在手里有一定重量;三是以声辨,“碾之则铿然”,也就是唐人所说的“拒碾”,这种茶饼质地坚密和干燥。达到这三条标准的,“可验其为真品也”。而那些以“贪利”为目的,“假以制造”的赝品,“其肤理色泽”是逃不过鉴赏的。对于使用的器具,《大观茶论》认为,罗碾“以银为上,熟铁次之”。“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茶筅以筋竹老者为之,身欲厚重,筅欲疏劲,本欲壮而未必砂”。“瓶宜金银”,大小适宜。“勺之大小,当以可受一盏茶为量”。“水以清轻甘洁为美,轻甘乃水之自然,独为难得”。
斗茶的操作程序,调膏是第一个环节。调膏要看茶盏的大小,用勺挑上一定量的加工好的茶末放入茶盏,再注入瓶中沸水,调和茶末如浓膏油,以粘稠为度。调膏之前要先温盏,“盏惟热,则茶发立耐久”。成豪后,要及时点汤。“点汤”与“击拂”几乎是在同时间里同步进行的,都是关键环节。两相配合,操作得当,才能创造出斗茶的艺术美。《大观茶论》特别强调,点茶必须避免“静面点”和“一发点”。所谓“静面点”,指茶末和水还没十分交融就急急忙忙地注汤,手持茶筅拂击无力或茶筅过于轻巧,茶面没有蓬勃涌起足够的汤花。所谓“一发点”,就是击拂过猛,不懂得利用腕力,绕着圈使用茶筅,以致还没形成粥面而茶力已尽,虽然击拂时有汤花,但注水击拂一停,汤花即刻消退,出现水痕。总之,注意调膏,有节奏地注水,茶筅击拂要掌握轻重缓急,就能创造出斗茶的最佳效果。《大观茶论》对此有详细和生动的描述:
妙于此者,量茶受汤,调和融胶,环注盏畔,勿使侵茶。势不欲猛,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击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疏星皎月,灿然而生,则茶之根本立矣。第二汤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不动,击拂既力,色泽渐开,珠玑磊落。三汤多置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周环旋复,表里洞彻,粟文蟹眼,泛结杂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四汤尚啬,筅欲转稍宽而勿速,其清真华彩,既已焕发,云雾渐生。五汤乃可少纵,筅欲轻匀而透达,如发立末尽,则击以作之;发立已过,则拂以敛之,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结,则以筅著之,居缓绕拂动而已。七汤以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可欲则止,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谓之咬盏。宜匀其轻清浮合者饮之。《桐君录》曰:“茗有饽,饮之宜人,虽多不为过也。”
洋洋洒洒叙述的“七汤”点茶法,真是工序繁琐,细致入微。在实际操作中,时间也许不过一两分钟,只有思维敏捷、动作快捷,才能够抓住这短暂的瞬间。
最后,斗茶者还要品茶汤,只有味、香、色三者俱佳,才能大获全胜。味以“香甘重滑”为全,香以“入盏则馨香四达”为妙,而色“以纯白为上真,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当时普遍流行黑色兔毫建盏,主要就是为了便于辨别茶色。
事实上,《大观茶论》叙述的“七汤”点茶法,在那时也无法严格地做到,一般人只能比较讲究点罢了。更何况,如今又距离该书的写作有了800多年的历史,书中所论又为蒸青团茶,显然“照本宣科”或“照搬”、“照演”是现实意义不大的。但是,被收入《说郛》和《古今图书集成》的《大观茶论》,在茶文化史上的地位不容忽视。
宋代茶业区别于前代的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东南茶叶经济超过四川,成为全国茶叶经济的中心,而且著名产区和新的名茶也很多,茶叶质量也超过了四川。北宋诗人梅尧臣曾赋诗评天下名茶:“陆羽旧茶经,一意重蒙顶。比来唯建溪,团片敌汤饼。顾渚与阳羡,又复下越茗。近来江国人,鹰爪夸双井。凡今天下品,外此不览省。蜀茶久无味,声名漫驰骋。”正因为如此,宋代茶书作者就更多地把目光注意到新的茶区和新的名茶上来。特别是“陆羽《茶经》尚未知之”的建州茶异军突起,其北苑茶更是煊赫一时,成为茶书论述的重点。
位于福建建安东北的北苑茶区,在唐末,张廷晖就曾在此开辟了方圆15千米的茶园,但北苑名冠天下,与宋代丁谓、蔡襄等人的刻意经营有关。丁谓字谓之,后改字公言,长洲(今江苏吴县)人,淳化三年(992)进士,累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封晋国公,后被贬。咸平年间(998——1003),丁谓任福建转运使,监造北苑贡茶,抓住早,快、新的特点,创龙茶、凤茶等10多个品种,使北苑茶誉满京师。40年后,大书法家蔡襄亦任福建转运使。蔡襄(1012—1067)字君谟,福建莆田人,能文能诗,其书法,为当时书家第一。他本是福建人,习知茶事,负责造茶进贡,把北苑茶的加工技术提高一大步,创制出小巧玲珑、饰面华美、品质精绝的小龙凤团。致使“龙团凤饼,名冠天下”。在他经营下,北苑茶园从25处增加到46处,产量达到30万斤以上,品种也多达40多个,岁贡朝廷的茶达到47100多斤。
由于丁谓、蔡襄都有茶业的实践,又都是能文善墨之人,故两人均写有茶书。丁谓曾于公元999年左右撰《北苑茶录》三卷,记载为北苑园焙之数和图绘器具以及叙述采制人贡法式。可惜,该书未能流传下来。而蔡襄有感于“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丁谓《茶图》独论采造之本,至于烹试,曾未有闻”,遂于皇祐(1049—1053)中撰写《茶录》二卷,并于治平元年(1064)刻石。《茶录》全文不足800字,上篇论茶汤品质和烹饮方法,分色、香、味、藏茶、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熁盏、点茶10条;下篇论烹茶所用器具,分茶焙、茶笼、砧椎、茶钤、茶碾、茶罗、茶盏、茶匙、汤瓶9条。《茶录》所论均围绕斗茶过程,以色香味观照各环节,将民间与宫廷的不同方法及用器进行对比,提出了斗茶胜负的评判标准,追求整合技巧和审美内涵的统一。其论述的重点,上篇提出茶需色、香、味俱佳,指出饼茶以珍膏油面,于色不利;饼茶人龙脑,夺其真香;茶无好水则好茶亦难得正味。下篇专讲煮水、点茶的器皿、特别强调茶碗色泽应与茶汤色泽协调。追求色真、香真、味真、推崇建安民间试茶的功夫,这正是蔡襄与众不同的锐利眼光。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茶录》当是一部很有特色的茶艺专著,标志着茶饮提升到了更为艺术化的程度。
宋代茶书虽以写北苑为多,但并不全写建安茶,而是全景式地勾勒当时的茶界,如叶清臣的《述煮茶小品》(1040年前后)、王端礼的《茶谱》(1100年前后)、蔡宗颜的《茶山节对》和《茶谱遗事》(1150年以前)、曾伉的《茶苑总录》(1150年以前)、不知编者是谁的《茶杂文》(1151年以前,集古今诗文及茶者名录)以及不知作者的《茶苑杂录》(1279年以前)等等,唯多已亡佚,无法一一知道详尽的内容。
有宋一代值得注意的茶书,还有几部。黄儒撰《品茶要录》(1075年前后),全书近2000字。黄儒字道儒,建安(今福建建瓯)人,熙宁六年(1073)进士,曾办北苑贡茶,在“阅收之暇”了解建安茶“采造之得失”,特著书分辨建安茶的弊病。书的前后各有总论一篇,中分采造过时、白合盗叶、入杂、蒸不熟、过熟、焦釜、压黄、渍膏、伤焙、辨壑源沙溪等十目,记载了茶叶品质与气候、鲜叶质量、制作工艺的关系及其原因。如:“初造曰试焙,又曰一火,其次曰二火,二火之茶已次一火矣”,说明当时已认识第一轮采摘的茶叶品质要优于后轮次。再如:茶叶采造“尤善薄寒气候,阴不至冻”,记述了茶叶加工质量与气候的关系。《品茶要录》还详细记载了茶叶掺杂掺假的情况及分辨,表明其时茶的制造和评饮已有相当深入的研究。庄茹芝撰有《续茶谱》(1223年以前),原书虽已佚,但宋嘉定十六年(1223)《赤城志》、明万历《天台山方外志》、清康熙《天台全志》、乾隆《天台山方外志要》、陆廷灿《续茶经》等都摘录其文章。该书称“天台茶有三品,紫凝为上,魏岭次之,小溪又次之”,并对此有详细的分析,当是一部记叙天台茶的专著。、还有审安老人撰《茶具图赞》(1269年)为第一部茶具专著,配有12种茶具图,并别出心裁给茶具加以职官名号,即:韦鸿胪、木待制、金法曹、石转运、胡员外、罗枢密、宗从事、漆雕秘阁、陶宝文、汤提点、竺副帅、司职方。其中有铁碾槽、石磨、罗筛等,只有宋代制造团茶才用得着,明代已不用这些器具,却藉可考见古代茶具的形制。书后有明野航道人长洲朱存理题的数语,并表示:“愿与十二先生周旋,尝山泉极品,以终身此闲富贵也。”唐庚于政和二年(1112)撰写的《斗茶记》,只是一篇402字的短文,清陶埏重编印的《说郛》,把这篇短文当作一书收入,实在不能算作一部书的。不过,该文细致地描述了和二三友人烹茶评比的情景,可谓一篇难能可贵的宋代斗茶亲历记。
真正实现“零的突破”的,还是茶法专著在宋代首先出现。茶法是指历代封建政府为控制茶叶的生产和运销,加强对茶叶生产者、交换者、消费者的剥削,以垄断茶利的“以茶治边”而实施的有关法令、政策和制度,大体包括茶叶的岁贡、课税、禁榷、茶马互市以及与此相关的茶禁政策等方面的内容。由于盛唐以后茶叶生产的发展、饮茶风俗的普及和茶叶贸易的活跃,中唐之际茶法就已经出现,但尚无专门的茶法专著的问世。最早出现的茶法专著是沈立于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左右撰写的《茶法易览》,这是目前所知的第一部。沈立字立之。历阳(今安徽和县)人,进士,迁两浙转运使时,因见“茶禁害民”,山场榷场多在部内,岁抵罪者辄数万,而官仅得钱四万”(《宋史·沈立传》),故撰《茶法易览》十卷,乞行通商法,后罢榷法如所请。另外,还有未注作者姓名的《茶法总则》(1150年以前)。但是,这两部书均已亡佚。
至今流传下来的茶法专著,只有沈括撰于1091年左右的《本朝茶法》。此篇原是《梦溪笔谈》卷十二中的一段,约共1100多字,论述宋代茶税和茶叶专卖事。《说郛》和《五朝小说》录出作为一书,即用该段首四字题名为《本朝茶法》。沈括(1031—1095),北宋科学家、政治家。字存中,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嘉祐进士,累官翰林学士、龙图阁待制、光禄寺少卿。他博学善文,精研科学,用功极勤,对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梦溪笔谈》是沈括晚年居润州时,举平生见闻撰写的笔记体著作。全书二十六卷,又《补笔谈》三卷,《续笔谈》一卷,内容非常丰富,其中有关自然科学和历史资料部分,数量最多,价值也最高。源出于该书的《本朝茶法》,依照时间顺序,详细记载了宋代茶税和专卖事项,有许多统计数字和资料,较为难得和可贵。《补笔谈》等也有茶事记载。
除茶书外,宋代还有大量的其他著作记述了茶事,如乐史的《太平寰宇记》、彭乘的《墨客挥犀》、欧阳修的《归田录》、王存的《元丰九域志》、高承的《事物纪原》、庞元荣的《文昌杂录》、张舜民的《画墁录》、刘龠的《龙云集》、陈承的《别说》、葛常之的《葛常之文》、王巩的《闻见近录》、叶梦得的《避暑录话》、《石林燕语》、蔡修的《铁围山丛谈》、吴曾的《能改斋漫录》、王十朋的《会稽风俗赋》、葛立才的《韵语阳秋》、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周密的《武林旧事》、姚宽的《西溪丛语》、陆游的《入蜀记》、曾敏行的《独醒杂志》、周去非的《岭外代答》、关名的《锦绣万花谷》、周辉的《清波杂志》、程大昌的《演繁露续集》、罗大经的《鹤林玉露》、李心传的《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赵彦卫的《云麓漫钤》、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以及大量的诗文,都从不同侧面、不同程度对宋代茶文化进行了记载和总结。
明代思潮
元移宋鼎,中原传统的文化精神受到严重打击,茶文化也面临逆境。
与宋代茶艺崇尚奢华、繁琐的形式相反,北方少数民族虽嗜茶如命,但主要出于生活的需要,对品茶煮茗没多大的兴趣,对繁琐的茶艺更不耐烦。原有的文化人希冀以茗事表现风流倜傥,也因故国残破把这种心境一扫而光,转而由茶表现清节,磨砺意志。元代制作精细、成本昂贵的团茶数量大减,而制作简易的末茶和直接饮用的青茗与毛茶已大为流行,以至于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的辽皇族后裔、元初名相耶律楚材(1190—1244),居然也好几年喝不到好茶叶。他在西域从王君玉处获得一点好茶叶,情不自禁地一气呵成数首诗,现录两首如下:
长笑刘伶不设茶,
胡为买锸漫随车。
萧萧暮雨云千顷,
隐隐春雷玉一芽。
建郡深瓯吴地运,
金山佳水楚江赊。
红炉石鼎烹团月,
一碗和香吸碧霞。
积年不啜建溪茶,
心窍黄尘塞五车。
碧玉瓯中思雪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