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既然是贡奉天子的东西,好坏优劣当然都很重要,这里把斗茶的原因和现场情形都描述得十分清楚。饮茶既为朝廷所提倡,全国产量又迅速增加,民间饮茶之风也比唐代更盛。于是,斗茶又从制茶者间走入卖茶者当中。宋人刘松年的《茗园赌市图》便是描写市井斗茶的情形。图中有老人、有妇女、有儿童,也有挑夫贩夫。斗茶者携有全套的器具,一边品尝一边自豪地夸耀自己的“作品”。民间斗茶之风既起,文人们也不甘落后,于是在书斋里、亭园中也以茶相较量。最后终于皇帝也参加了斗茶行列,宋徽宗赵估亲自与群臣斗茶,把大家都斗败了才痛快。
这种几乎是在社会各阶层都流行起来的斗茶风气,对促进茶叶学和茶艺的发展起了巨大推动作用。关于制茶方法的改进,本不属本书讨论范围之内,但它牵涉茶艺,故可道其一二。总的来说,宋人制茶比唐人要精,这一方面是随着生产的发展产生的必然结果,同时也与宋代用茶方法相关。宋代贡茶数量很大,皇室对茶的要求是精工细作。宋代改唐人直接煮茶法为点茶法,所谓点茶,是以极细的茶末用开水冲下去,更用力搅拌,使茶与水融为一体,然后乘热喝下。这两项大改变使制茶工艺发生不少变化。在精制、细作方面,叶要特别强调时节,主张以惊蛰为候,且要日出前采茶,以免日出耗其精华。采下的芽,要细加挑拣,分出等级,以便制成不同的贡茶。同时,在蒸茶、榨茶、研茶方面也更科学化。尤其是研制功夫,十分注意,有的达十余次。因为研之愈细,愈易在点茶时使水乳交融。然后入各种形状的膜子,称之为“人銙”成形,再过黄焙成茶饼,厚的团茶焙制数次,长达十几天。这样,自惊蛰采制,到清明前便送到京师。
在茶艺方面,由于点茶法的创造,烹茶技艺发生一系列变化。唐人直接将茶置釜中煮,直接通过煮茶、救沸、育华产生饽沫以观其形态变化。宋人改用点茶法,即将团茶碾碎,置碗中,再以不老不嫩的滚水冲进去。但不像现代等其自然挥发,而是以“茶筅”充分打击、搅拌,使茶均匀地混合,成为乳状茶液。这时,表面呈现极小的白色泡沫,宛如白花布满碗面,称为乳聚面,不易见到茶末和水离散的痕迹,如开始茶与水分离,称“云脚散”。由于茶液极为浓,拂击愈有力,茶汤便如胶乳一般“咬盏”。乳面不易云脚散,又要咬盏,这才是最好的茶汤。斗茶便以此评定胜负。今之日本茶艺,仍是采用此种方法,但笔者欣赏过两盏,茶末甚粗,虽散布满杯,却无乳聚面,所以那云脚早晚和咬盏与否也就谈不到了。
茶艺的第二项改进,是讲色香味的统一。宋人尚白茶,乳面如潘潘积雪,由此产生对盏的要求,以青、黑之磁为之最好。今日日本茶艺,系以绿茶为之,又不出现白乳面,故不讲究盏色深,而多以白盏。欣赏古老茶艺的专家们崇尚所谓“天目碗”,但多为取其古拙之意,而并不了解宋代器与形色的关系。
此外,唐代饮茶多加盐以改变茶之苦涩,增其甜度,宋代不加盐,以免云脚早散。其余则大体同唐代。
到南宋初年,又出现泡茶法,为饮茶的普及、简易化开辟了道路。
宋代饮茶,就具体技艺讲是相当精致的,但其缺点也显而易见。即技艺之中,很难溶进思想感情,陆羽在煮茶中那种从茶炉、釜水、茶气蒸腾中所达到的万物冥化,天人合一,自然变化的心理体验,宋人大概很难得到。这正是由于贡茶求物之致精而失其神的结果。所以,与其说是茶艺,不如称为“茶技”。其艺术韵味太少了。
要说宋人饮茶一点不讲精神境界也不是。文人在饮茶环境方面还是很讲意境的。范仲淹饮茶,喜欢临泉而煮。其镇青州时,曾在兴隆寺南洋溪清泉出处创茶亭。环泉古木蒙密,隔绝尘迹,赋诗鸣琴,烹茶其上,日光玲珑,珍禽上下,那意境还是很美的。故时人称此处为“范公泉”。自此临泉造园以为饮茶之所的风气大开。济南多泉,大族多效仿。
苏东坡喜欢临江野饮,以抒发这位大文学家与天地自然为侣的浩然之气。
宋人对茶艺的又一贡献是真正将茶与相关艺术融为一体,由于宋代著名茶人大多是著名文人,更加快了这种交融过程。像徐铉、王禹偁、林通、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梅尧臣、苏轼、苏辙、黄庭坚等这些第一流的文学家都好茶,所以著名诗人往往有茶诗,书法家有茶帖,画家有茶画。这使茶文化的内涵得以拓展,成为文学、艺术等纯精神文化直接关联的部分。因此,宋代贡茶虽然有名,但真正领导茶文化潮流,保持其精神的仍是文化人。就连皇帝也不免受文人的影响。如宋徽宗,便是追随文人茶文化的一个。宋徽宗不能算个好皇帝,丢了国家,当了俘虏。但在艺术方面很有造诣,无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晓。他所著的《大观茶论》,无论对茶的采制过程及烹煮品饮、民间斗茶之风都叙述很详。作为一个封建帝王,实在难得。他还画有《文会图》,描绘了茶、酒合宴的情形,表现了宋代将茶、酒、花、香、琴、馔相融合的情景。可见,饮茶与相关艺术结合已成为一代风尚。
市民文化
宋以前,茶文化几乎是上层人物的专利。至于民间,虽然也饮茶,与文化几乎是不沾边的。宋代城市集镇大兴,市民成为一个很大的阶层。唐代的长安,居民大多为官员、士兵、文人以及为上层服务的手工业者,商业仅限于东西两市。宋代开封,三鼓以后仍夜市不禁,商贸地点也不再受划定的市场局限。各行业分布各街市,交易动辄数百、千万。耍闹之地,交易通宵不绝。商贾所聚,要求有休息、饮宴、娱乐的场所,于是酒楼、食店、妓馆到处皆是。而茶坊也便乘机兴起,跻身其中。茶馆里自然不是喝杯茶便走,一饮几个时辰,把清谈、交易、弹唱结合其中,以茶进行人际交往的作用在这里集中被表现出来。大茶坊有大商人,小茶坊有一般商人和普通市民。
当时,汴梁茶肆、茶坊最多,十分引人注目。特别是在潘楼街和商贩集中的马行街,茶坊最兴盛。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开封潘楼之东有“从行角茶坊”。而在封丘门外马行街,其间坊巷纵横,院落数万,“各有茶坊酒店。”有些大茶坊,成为市民娱乐的场所,同书记载,“北山子茶坊”在曹门街,“内有仙洞仙桥,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在这种茶坊中,不仅饮茶,还创造了一种仙人意境。民间文化往往重繁华热闹,这种茶坊与文化墨客品茗于林泉之下当然大不相同。开封的许多饭店卖饮兼卖茶,所以宋人称饭店为“分茶”。
宋代茶肆不仅在大城市十分兴旺,小城镇也比比皆是,这在小说《水浒传》中便多处反映。《水浒传》虽为明人所作,但其中许多故事很早便开始流传,故反映了不少宋代真实生活情景。其中,描写茶坊的不止一处。最为大家熟悉的便是武大郎隔壁的王婆茶坊。西门庆来到茶坊,王婆说有和合茶、姜茶、泡茶、宽叶茶,反映了我国古代爱以佐料入茶的情况。王婆茶坊内煮茶之处称“茶局子”,烧茶是用“风炉子”,以炭火,用茶锅煮茶,给客人上茶谓“点茶”。这是民间点茶之法。《东京梦华录》说,汴梁士庶聚会,有专门跑腿传递消息之人,称作“提茶瓶人”。开始这些人主要为文人服务,后来民间媒婆、说客、帮闲,也成了“提茶瓶人”。
南宋都城临安及所属州县已有一百一十万人口,城内大小店铺连门具是。同行业往往聚一街,更需以酒店、茶坊为活动场所。许多歌妓酒楼也兼营茶汤,饮茶与民间文艺活动又联系起来。
市民茶文化主要是把饮茶作为增进友谊、社会交际的手段,它的兴起把茶文化从文化人和上层社会推向民间,成为茶风俗的重要部分。北宋汴京民俗,有人迁往新居,左右邻舍要彼此“献茶”;邻舍间请喝茶叫“支茶”。这时,茶已成为民间礼节。
辽宋对峙,但到澶渊之盟后却以兄弟之礼相互来往。中华民族本是一家,兄弟们打了又好,好了又打,但文化、经济的交往总是不断。辽朝是契丹人建立的国家,常以“学唐比宋”勉励自己。所以,宋朝有什么风尚,很快会传到辽国。少数民族以牧猎为生,多食乳、肉,而乏菜疏,饮茶既可帮助消化,又增加了维生素,所以比中原人甚至更需要茶。我国自唐宋以后行“茶马互市”,甚至把茶作为吸引、控制少数民族的“国策”,这也使边疆民族更以茶为贵。
宋朝的茶文化,首先是通过使者把朝廷茶仪引人北方。辽朝朝仪中,“行茶”是重要内容。《辽史》中有关这方面的记载比《宋史》还多。宋使人辽,参拜仪式后,主客就坐,便要行汤、行茶。宋使见辽朝皇帝,殿上酒三巡后便先“行茶”,然后才行肴、行膳。皇帝宴宋使,其他礼仪后便“行饼茶”。重新开宴要“行单茶”。辽朝茶仪大多仿宋礼,但宋朝行茶多在酒食之后,辽朝则未进酒食首先行茶。至于辽朝内部礼仪,茶礼更多。如皇太后生辰,参拜之礼后行饼茶,大馔开始前又先行茶。契丹人有朝日之俗,崇尚太阳,拜日原是契丹古俗,但也要于大馔之后行茶,把茶仪献给尊贵的太阳。
宋朝的贡茶和茶器也传入辽朝,宋朝贺契丹皇帝生辰礼物中,有“金酒食茶器三十七件”,“的乳茶十斤,岳麓茶五斤”,契丹使过宋境各州县,宋朝官吏亦赠茶为礼。(见《契丹国志》)。
南宋与金对峙,宋朝饮茶礼仪、风俗同样影响到女真人。女真人又影响到夏朝的党项人。自此北朝茶礼大为流行。金代的女真人不仅朝仪中行茶礼,民间亦渐兴此风。女真人婚礼中极重茶,男女订婚之日首先要男拜女家,这是北方民族母系氏族制度遗风。当男方诸客到来时,女方合族稳坐炕上接受男方的大参礼拜,称为“下茶礼”,这或许是由宋朝诸王纳妃所行“敲门礼”的送茶而来。
至于契丹、女真的汉化文人,更是经常效仿宋人品茶的风尚。
所以,宋朝在茶文化精神方面虽有失唐人的深刻,但在推动茶文化向各地区、各层面扩展方面却作了重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