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见 · 海棠篇

那一日，原本是风和日丽，平淡无奇的一天。像这样的一天，我已经独自度过了三十二万八千五百个。

这三十多万个日夜，于我而言，没有什么痛苦，更没有什么期待，只是静静地生活，生而，活着。

没有奇迹的日子。

直到，我遇见他。

就是那么偶然的一天，毫无征兆，突然降临。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个白衣青年，冒冒失失地掉进了这蜃影幻阵，孤身闯进我这许久许久都没有外人来过的谪仙居，他，是我九百年来见到的第一个生人。

那青年，他长得并不算特别俊俏，比起那英俊的泾河龙王，可差远啦！可就在他凝视着我的那一瞬间，我竟怔怔失了神，无意中，竟被月季花的刺，刺破了手指。鲜血涌出，一点点锥心的痛，也不知是指尖来的，还是源自心底的某个角落？

我正在纳闷呢，这谪仙居外面的蜃影幻阵如此厉害，纵使天上的七道天仙也不一定能闯进来，凭他一个肉体凡胎，究竟是如何能进得来的？

却没料到，这小色鬼趁我不注意竟然……竟然轻轻一跃，就到了我身前来，轻浮地拉起我的手，还拦住我的腰肢……他将手指吮在嘴里……我，我原想一掌劈死这轻薄的小贼，却不成想，我会像个小女人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吮了我的血，想是要吐出来的，见我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竟像是不好意思再做这粗鄙的动作，居然咕咚一口吞了下去。

我心想：“这回，你这轻薄的小贼要倒霉啦！我早已毒入血脉，寻常人沾之即死，纵然你还算有些修为，也免不了大病一场。”

他身上的味道倒是很独特，很好闻。像是……像是经常接触各种药草的味道，他，是个郎中么？

好啦！这回看你这傻郎中如何医治自己种的毒吧！

我被他揽在身前，脑子里也不知道在胡乱想些什么，迷糊中，只听他说：“姑娘别怕，你是被那丑鬼妖怪抓过来的吗？别怕，别怕，大侠这就带你出去！”

他说的“丑鬼”妖怪，莫不是外头那只凶神恶煞的横公鱼吗？哈哈，妙极了！生动形象，它的确就是丑鬼一个，又丑又笨，典型的坏人的跟班。我一想到这里，竟不由自主地咯咯笑了起来，那是我这一千年来第一次笑，我又喜欢上这种感觉。

他呀，准是觉得我被“妖怪”吓傻了，又在我眼前晃晃，硬要扶我去旁边的石椅上坐下，他问道：“姑娘，这庭院里可还有被妖怪抓来的百姓了吗？”

我不想说话，只是觉着这少年十分有意思，便一直端详着他。

可这傻郎中，定然又觉着我是个哑巴，他问我的名字，还摊开手掌，让我写下来。

我叫海棠，洛海棠。

我爹爹说，在我出生那一天，整个人间的海棠花都开了，在天海边瞧着，不知有多美呢！于是，他就为我取了这个名字，以封号为姓，海棠为名。

不过，我可不想在你这轻薄的小贼手里写什么字！我便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海棠花。

他歪着头看我，想了想，半晌，说出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

他说：“额……你叫……小花？花花？”

这傻郎中，半点没瞧出我眼神里的不自然。还沾沾自喜道：

“哇！太好了！姑娘，我们真是有缘啊！我啊，我叫程百草！你可以叫我小草，也可以叫我草草！”

呸！你这轻薄的小贼，谁要跟你花花草草啦！

程百草，百草……这名字听上去，怎么就跟生怕别人都不知道你是个大夫似的。可你这英雄救美的医生大侠，可意识到你自己中毒了么？

我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时候。

他忽然又凑到我面前，一脸惊喜道：“哦！！我知道了，海棠！你叫海棠，对吧？”

我想要认真地点点头，可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我便就笑出声来。

我这个千年老婆婆，我笑得一定很吓人。

所以我一笑，他就昏倒了。

我这一生啊，只懂得怎么杀人，却不懂得怎么救人。可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倒下去的时候，那一刹那，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让他活下来，健健康康，活得好好的。我翻箱倒柜，拼命地找，将我爹爹从前炼的那些丹药啊，一股脑儿地喂这傻小子吃下去，总算保住了他一条小命。只是那些仙药药力又太过强大，他这凡人之躯禁不住，又陷入了寒热交替的昏迷中……

七天之后，他醒了，我正坐在床边看他的脸。那小子突然窜起来，跟一阵风一样，懒腰把我抱着，头也不回的向着夷陵山脉狂奔，他说：“姑娘，这丑鱼厉害得紧，还会使妖法，我打不过它，我带你跑，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的脑中又是一片空白，鼻息之间，全是他充满身上浓烈的阳刚气息。原来这傻小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我逃跑呢！可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耳边渐渐有风声，雁鸣，泉水的声音，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竟是这般美好。那一刻，我好想就这样被他抱着，一直逃，一直逃，逃到天涯海角。

半个时辰之后，他身上的药力发作，浑身变得滚烫，意识逐渐不清，从御空中摔了下去。我将他带回谪仙居，每日以百花蜜酿喂他服下，又过了七日，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时，我正好在他身畔坐着，瞧见他一如既往温柔的神情，我顿时觉得欢喜无比。

这小子可轻浮地紧，又想拉着我跑。可我将他手腕一扣，微微施了道仙术，他便动不了。他显然没有想到我这么一个弱女子竟然比他的道行厉害，只得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嘴里支支吾吾道：“仙仙仙……仙姑……”

“好好躺着，别动。”我吩咐他。这傻小子气力可比第一次醒的时候大了许多呢，我差点又被他拉跑了。想来是这些仙药在他体内起了改善体质的作用，若他日后能将沉淀在浑身经络中的药性完全引纳吸收，对修炼必定极有益助，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他涨红了脸，嘿嘿笑道“仙姑，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这……这这里是你的家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又继续道：“对不起啊仙姑，我先前还以为这是那丑妖怪的洞府呢！”

我笑笑，端过一碗百花蜜酿，解开了他身上的仙术，对他说：“把这个喝了。”

他想也未想便接过来，仰头咕咚一口，一饮而尽。简直让我想起了天蓬元帅吃人参果的故事，那狼急的模样，恨不能连碗盏也一起吃了呢！

我皱眉佯怒道：“有这么难喝吗？要如此鲸吞牛饮？”

这百花蜜酿，可是我亲手收集初开的百花蕊，每日早起，用五更天的朝露悉心酿造而成的，莫说是凡夫俗子，便是天上的大罗神仙，都不一定有福缘喝的到呢。你这呆子，竟然咕咚，就喝完了。

他无辜的冲我眨眨眼睛，眸子漆黑明亮，充满笑意道：“仙姑姐姐，你别生气啊，因为太好喝了，真的超甜，超好喝的！”

“哼！”我拂袖便离开了，却暗暗瞧他趴在床榻上干着急，不知道我在心里怎么笑呢！

你这傻小子，你一口一个姑娘，一口一个仙姑姐姐，可我都一千多岁啦，就是你爹娘见了我，还得跪在地上磕头叫我一声老祖宗呢。

不过，若我真当是那年的豆蔻年华，说不定，真的会喜欢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