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梓潼本来只是扭伤,又得到了伊安细心护理,已然可以在山涧树林之间穿梭自如了。只是有些地方,还需要身旁有人照看。伊安是来度假的,本来也没有其它的事情,于是自告奋勇地担负起这个职责。
和旅游团在一起,行程紧凑,有的时候灵感来了,却只能够匆匆拍下照片;如今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细细用眼睛、用手、用呼吸去品味这古堡周围大大小小的山林和瀑布,安梓潼的兴致自然高昂。
时光可以给一个人带上面具,却不能掩饰她本来的性格,在这绿水青山之中,再有什么烦恼和拘束,都统统消散如烟;加之伊安有心疏导,待到安梓潼卸下防备,价值观意外相似的两个人,便意外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伊安本身博闻强识,安梓潼也不遑多让。两个人时常高谈阔论,又互相补充,有时谈到夜半也未曾察觉,颇有英雄所见略同、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安梓潼只以为伊安是性格使然,或是医者父母心,或是见她有趣想交个朋友,反正,他和其他公子哥是不同的。安梓潼觉得自己要是还纠结两个人为什么会成为朋友,那就真的是庸人自恼了。
和伊安在一起,安梓潼不需要去烦心别的事情,因为自己只是自己,不是他人眼中的什么设计师,单亲妈妈,下堂妻;和安梓潼在一起,伊安不需要在意自己的身份,他不用扮演权威的医生,在社交圈里游刃有余的黄金单身汉,或是尊贵的公爵。这些外界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定义或者期望,都可以不重要。她可以不用优雅、新锐,他可以不用矜贵、老练。
伊安就像一个急切展示自己的玩具的孩子,带着安梓潼徜徉在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树林里。安梓潼也乐得忘记过去,好好享受一番新鲜的带着松香的空气和明媚到耀眼的阳光。在古堡和森林里,经常传来两个人的交流和欢笑。
安梓潼珍视着自己的生活,深爱着身边的亲友,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一直都是这么的坚强,从没有过想要退缩和忘记一切。但她早就明白,有些事情,有些心情,并不是想逃避就可以逃避,自己总要去学会接受生活中的不如意。
可是这一次,伊安给了她另外一种可能。和他在一起,她也可以无所顾忌的欢笑,不用去想过去的种种,不用在意自己肩负的责任。越是熟悉,伊安对安梓潼而言就越像是一个避风港,也越像是一剂温柔乡里的迷魂药。
安梓潼依旧做着自己的设计稿,每天和儿子通话,这是她保证自己并没有脱离现实的方法。但是,除此之外,很多的事情,她都没有逼迫自己去正视,去解决。这就像是一个逃避作业的孩子,越是想起自己的责任和任务有多么重要和繁重,就越是做一些毫不相关的事情去消磨时间,好让自己停止这种痛苦的思考和鞭挞。安梓潼明白自己是不对的,但是想到要处理那些她不想提起的事情,她宁愿一边唾骂自己的软弱,一边让自己在虚拟的美好里老去。
当畅所欲言的她突然忘记了自己正在说什么的时候,当看着小溪或者夕阳的她突然背过身、遮住脸的时候,当拉着他想要喝着杜松子到不醉不归的她突然放下酒杯的时候,伊安明白安梓潼在烦恼着、痛苦着。
可是每当他不自觉地想要去抹去她的眼泪、把她拥在怀里,内心的愧疚感就会让伊安把伸出去的手硬生生收回来。
伊安甚至不敢问安梓潼是因为什么才难过伤神,因为每当多亲近她一些,他的克制就会少一些,他想要留住她的心情就会急迫一些。伊安担心,一旦明了了梓潼所有的痛苦和悲伤,自己就再做不到淡然,做不到放手。
每一次,望着想要保护的女孩,伊安只能够在言语上宽慰着她:“梓潼,你也许会在你经历一些不好的事情之后感到难过伤心,你可以哭,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放轻松一些,不要太急于解决一切事情,不要逼迫自己。”
朝夕相处,女生总是那么容易动心,更何况出现在安梓潼面前的,是一个成熟的、体贴的、无条件提供避风港的男人,他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像是骑着白马的王子,满足了她对一个男人的所有希冀。
更让安梓潼感激的是,在伊安的城堡里,她大体上是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自由的、不需要背负任何情绪的自己。安梓潼珍惜这个逃避现实的绝佳机会,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感情因为自己的性格泛滥下去,因此,她心里更是感激伊安对她发乎情而止乎理的绅士做法。
如果伊安主动一些的话,安梓潼想,也许自己会成为那个逃走的人吧,至少,不会这样没有负担地相处着。
可安梓潼不知道,她对伊安越是放心和亲近,伊安就越是痛苦。每一次的接近,每一次的相处,就算只是简简单单地聊天、吃饭,都让伊安更加地渴求和安梓潼在一起。
有的时候,伊安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甜蜜而痛苦的暗恋。他这么想其实无可厚非,因为他清晰地知道,爱着的女孩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她只是把自己当成知心的朋友;而自己,因为很多因素,只能把对她的感情一次又一次的否定,把它压抑在心底,甚至打定了主意要把这隐秘的情感带到坟墓里去。
安梓潼的笑,就像是甜蜜的毒酒,伊安下不定决心戒掉,只能让后悔的、矛盾的情绪把自己渐渐侵蚀。
伊安明白,安梓潼和自己都把城堡当成了伊甸园,并且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待在这里。长久下去,必定会让旁人议论纷纷。果然,就连一向不管这些事情的萨姆,也向这位从小看到大的主人袒露了自己的担心。
伊安不想去想那些终归需要去解决的事情,只希望自己能够做那个给安梓潼带来开心的人。他明白,自己心里终究是不甘心放她离开,却也不敢和她要一个答案。
“少爷,就连手下的仆人也开始议论起您和安小姐的关系了。虽然这并不是我能够置喙的,但是少爷,为了你们的名声考虑,你也应该做出回应了。”亚伯望着靠在窗台上借酒消愁的小主人,忧心忡忡地说到。
“就是让他们误会了,又怎么样。”伊安有些赌气,控制不住地把酒杯重重放下,给桌布上的月光撒上一抹腥红。他有些痛苦地拽紧了自己的拳头,“我就是太在乎这些从小被教导的条条框框,就连借酒消愁,都要喝到恰到好处,不能把酒洒在席上,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摔酒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发疯。”
亚伯没有想到,小主人居然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看来,他是真的被那位安小姐潜移默化了。虽然伊安依旧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意,但亚伯明白,可以为了一个人,说出一些从来没有过的话,做出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情,放下一些曾经最在意的规矩,这难道,还不算爱情吗?
“少爷,既然动了心,就忘了那陈年的约定吧。”亚伯把酒瓶默默收到一边,给桌子换上了干净的桌布,“少爷,你是真的爱着安小姐的,就让她明白您的心意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老爷和夫人,还有雪莉小姐,他们一定会谅解少爷您的。”
伊安没有说话,低着头站了许久,久到亚伯觉得自己的小主人就要站成了月光下的一件雕塑。
亚伯有些担心,正准备发话,伊安却突然扬起了头,认真的、隐忍地说道:“我总觉得她是我的精灵,我是那么喜欢看着她笑,真正的叫我知道什么叫别无所求。但是,她大概,并没有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情吧。如果就这样袒露我的心意,也许分离的日子,就会随之而来吧。而且,我有什么资格做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人呢。我的命运在一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定局。我是家族的长子,我必须承担起自己作为公爵的责任,我需要为家族的长远发展而考虑、奉献,而不是出于自己的需求去做出决定……这样的我,根本不配拥有她的感情……”
伊安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用力考虑,到底怎么把心事告诉面前这个如同父亲一般的老人:“……刚刚是我失态了,和梓潼有关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亚伯,我一直,把你看作是我的第二个父亲。我已经决定离开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梓潼就拜托您了。至于那些流言蜚语,我离开以后,自然会平息的。梓潼她,真的很需要一个空间。我希望,我给不了我的心意,给不了我的承诺,给不了我的未来,但是至少,我能给她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
少爷就是这样啊,重视家庭责任高过一切,为了不让自己的弟弟面临相同的处境,而坚持履行着婚姻的约定,为了这种事情,甚至要牺牲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想到这里,亚伯又是钦佩,又是心疼。
本来不应该多话的,可是亚伯也随着自己的小主人,逾矩了一回:“少爷,也许您不能放任自己去思考和安小姐有关的未来。但是你的心里,就没有过一丝期待,想过安小姐需要的也许不只是空间,还有你吗?”
亚伯没有等小主人给自己一个回复,因为需要答案的,是少爷自己。因此,说完这句话,他躬了躬身子,退了出去,悄悄合上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