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盘上盛着莲子,仿佛是张拼贴了各种绿色的荷叶,宫里往年吃莲子都是剥了皮勾上冰糖水腌渍半天,然后用上好的龙井煮熟的,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吃法,简直是暴殄天物,糟蹋了莲子与众不同的滋味。莲子返璞归真后的苦最是洗涤人心,这苦仿佛是一种警示,若是红尘净褪,寻得柳暗花明,我又该如何自处。
爹还是没消息,哥哥带着剩下的人往北漠的方向逃去,逃亡的路上不容易,但有哥哥的照料娘应该是安全的,姐姐被秦轩关着,暂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等虞将军冲出古战场,等秦轩的破绽。
房外一阵骚动,自皇宫被攻破那日还未听过这样大的阵仗。我刚要起身出门,被紫衣拦下,她抢先出门询问后又回来。自从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秦轩的后,紫衣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太正常不过的样子,我们之间是比主仆更像主仆的关系,出门时她是第一个为我拿披风的,咳嗽时她是最先给我倒茶的,她终究是个单纯的孩子,明知不可能却执着到底,把对秦轩的爱慕变成了对我肚子里孩子的关心,只因为这个孩子身上流着秦轩的血液。
我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有“债”的说法,不管这笔“债”会不会有还清的一天,秦轩都背上了,不管这“债”有没有人关心。
紫衣脸上的慌乱是生动的。
“回小姐,”她越发生疏起来,“听说昨晚有刺客进宫了,现在正在搜查各宫各院。”
“刺客?哪里的?”我漫不经心地追问。
“不知道。”
“做了什么?”
“听说,听说杨小姐受伤了。”紫衣犹豫着,还是说了。
“杨小姐,杨湘忆?”
“恩。”
我冷笑一声,说:“看来这宫里的小姐还真多啊,不知道等秦轩真做了皇帝又有多少个小姐进来,不过在那之前应该先封你做个什么小姐。”
紫衣想为秦轩辩驳,但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只好低头不说话。
她的样子实在可怜。
“算了算了,不过……”我歪着头看了她一眼,“你也许久没见到秦轩了,我带你去看他一眼可好?”不等紫衣回答,我摸着肚子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自被太医确诊后我已可随意走动,只是身边总要带着紫衣,秦轩是料定我挺着肚子做不了大动作才会这样放松。
宫里的地方,我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感觉,东逛逛,西走走,然后就差不多迷路了,看看身边的紫衣也是一头雾水,午饭后出的门,现在都要用晚膳了,我本就挨不得饿,再加上肚子里还有一个,简直快饿疯了。
刚才路上还有几个人,但我嘴硬,不想问看不顺眼的人,结果越走越清静,越走越偏僻,现在不仅没有人,连个鬼影都没有。笼着肚子边走边想,脖颈后一凉,心里发憷,夏天的风有这么冷的吗,该不会真撞上鬼了。
“紫衣,认识这里吗?”
……
“紫衣?”
……
没有人回答,寂静得连虫鸣都没有。
“紫衣?还不快出来。”
还是没回应。
“紫衣,你再不出来我就向秦轩告状了啊。”
依旧安静。
不知道对手是什么人,是不是人,可有时候,人更可怕。
宫灯的火光太过微弱,以至于在这一小圈明亮中寻求庇护的我显得如此渺小,又或许是皇宫实在太大,不过一处小小的院子就将我困得死死的。
“你是谁?”不自觉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惊讶,心里的感觉骗不了人。周遭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抑。
“杀你的人。”竟真有人回答,声音带着沧桑,我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么一号人物。
“我不信。”
“哦。”声音很惬意,环境却那么不自在。
“要杀早杀了。”他的话很简洁,我自然也不拖泥带水。
“好,不错。我是来警告你的人。”
“警告什么?”
“小心秦轩。”四个字戳重了我的痛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哑着声问,酸楚习以为常地驱使着行为,对于结果却不想追究。
“秦轩会让你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他兀自说着,毫不理会我。
“你说清楚。”一阵失神落魄后我几近嘶吼,周围却没有半点声音,恢复如常。
“恩——”
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出一阵微弱的呻吟,我忙跑去,看到紫衣躺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拖着脖子。
“怎么回事?”
“小姐,刚才脖子一痛就不知道了。”
我摇了摇头,说:“我们按原路回去吧,刚才有几个宫女,到时候再问问她们。”
紫衣没受什么伤,只是袖子被灌木划破了一点,我走在前面,双手捧着突出的肚子,夜晚有些凉。
“小姐。”紫衣怯怯的声音传来。
“怎么?”
“刚才的事要不要告诉公子……”
“不必了,也没受什么伤,估计是恶作剧,就当没发生过吧,”我顿了顿,“如果你一定要告诉秦轩就去说吧,反正与我无关。”
“小姐不肯说,那紫衣也不说。”她嘟囔着,又低下头去。我不会天真到以为紫衣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紫衣,她只是担心秦轩,知道他在意现在的我,但还是不愿给他添堵。
我抬头看见远处大片的宫灯烧得辉煌壮丽,宫,是深宫,但对于有些人依旧是来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