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日,琅琅放假。大雪纷纷扬扬,大模大样地飘洒了一整天。风儿也放假了,悄无声息,陪琅琅睡着懒觉呢,雪儿才得以优哉游哉地似仙女下凡般地自空中跳着霓裳羽衣舞,翩翩而降,淋漓地挥洒着飘逸灵动。
2日,雪霁天碧,乾坤泛辉,灰莽莽大地被雪裹个严严实实,枝头上挂珠缀玉,小河水顿失潺潺,绽现一派北国风光。
呼吸着甘冽的空气,踏着脆酥的雪泥,足间流淌出清爽的乐曲,琅琅怒放着欢快的心花。
他记得嫣然曾写过一篇咏雪,其中有诗句礼赞“雪孩子”抛弃一己之躯的牺牲精神:粉身碎骨亦不惜,化作春水润大地,琼浆玉液赐苍生,留得令名在人间。
她在给他的贺年片上写着祝愿:一年365天,我送你365个快乐。
他在给她的贺年片上写着祝愿:一年31536000秒,我送你31536000个快乐。
想着嫣然俏笑的脸,琅琅的心儿又撒欢着雪花。
我也要挥洒一篇咏雪,显显山露露水,和她比比。
粉盈盈的嫣然,着一袭红衣,在银装素裹的世界款款而行,这不就是一幅意味隽永的《红妆少女踏雪行》吗?
嫣然没有来,琅琅的身边如缺失一条胳膊的袖子,空荡荡的。
平常,她总是比他先到一步。
安老师的脸上挂着浓重的心事,在教室里踱来踱去,不时往那空荡荡的角落望上一眼。
他今天怎么啦?
是他媳妇要跟人跑了?他好像说过:天要下雨,媳妇要嫁人,随它去吧。照此推论,媳妇真与人私奔,他可能吭都不会吭一声。
“同学们,请大家坐好……”
大家都坐得好好地,他说的是要大家正襟危坐!
一丝不祥笼罩在琅心头。郎的心咚咚直跳,手心里攥满了汗。他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个字。
“司马嫣然,她……前天晚上喝了药……大家去送送她吧……我失去了一位好学生,你们失去了一位好同学……”
安老师凝噎了。
琅琅魂魄尽失,心如被万蹄攒践,似乎体验到了杨二郎被马踏成泥般的痛。
嫣然的话回荡在耳畔,“没什么意思了,一切都完了……”
琅琅眼前又浮现出笑靥如花的桃脸,冲他莞尔,妩媚尽现,又向他摆摆手,作告别状,渐行渐远。
琅琅不相信这张鲜妍欲滴的脸会就此永远消逝。
琅琅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恶梦。
一天,两天,三天……一看到座位旁边如断了右臂的袖子般空荡荡地,他便备感凄惨惨,失落落。
他甚至不敢往旁边看。
琅琅绝望了——因为他终于梦醒了。
糊涂是一种幸福。
琅琅倒宁愿自己成为神智不清的痴呆者,懒懒地晒着太阳,无喜无忧,无拘无束,了无牵挂。
可人的悲剧偏偏却是当痛苦降临时,头脑还异常清醒。
他和她,阴阳两隔,只在梦中见。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不知始于什么时候,柯琅琅的两个妹妹就志愿担当起了春节的信使。这个大年,就是在柯月白“大嫂大嫂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和柯风清“二十三过小年,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扫尘土,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中午喝盅酒,晚上还要熬一宿”的欢快的歌谣中启幕的。
甭看风清这丫平时说话有些磕巴,可念起歌谣来,顺溜得很呢。
琅琅和赛妮无法分享月白和风清的快乐,兄妹俩的心情一样地糟。赛妮期末考试一塌糊涂,班级还排了名次,据说从前往后数到猴年马月也看不到她的芳名,可熟谙抄近路者从后往前数一下子就觅得芳踪。柯小姐唉声叹气,怨自己脑笨命苦,尤父母造人无方:爸妈怎么给了我这么一个脑瓜子,看哥哥和两个妹妹多聪明,没看怎么学,考试总在前面。我用功都快熬成老太婆了,一考试就是班里尾巴。柯小姐屡蹶不振,大觉前途无望。柯父也颇感此女大负他“赛燕妮”平生所望,眉头紧蹙,连挥毫泼墨写对联的兴致也提不起来了。
琅琅怎么看春节对联怎么都像老人喜葬时的挽联。帮父亲贴对联时,由于心不在焉,他竟把“鸟语花香”贴在了厕所上面,遭到父亲斥责。
除夕夜吃饺子,琅琅第一个“咯”出钢镚儿。柯母笑说,我儿子今年不缺钱花了。
“大,大河有水小河满,大哥哥有钱,小妹妹也能跟着沾光,是不是,哥哥?——你怎么啦,大,大过年的还板着个脸?”小妹风清贫着嘴滑着舌。
琅琅神情木讷。
他在想嫣然,她爱吃饺子。
中午在学校带饭,她常带饺子。
她吃,他也跟着吃,遂引来妒光一片。
她说,好吃不如饺子。
他接口道,好坐不如倒着。
她嫣然:你个懒虫。
他美美地品咂着饺子,品味着嫣然笑状。
某日,她怅然说,从那以后,我妈再不包饺子了。
从哪以后?他追问。
她又默然了。
良久,她四顾着,搛个饺子给他,权作回答。
他打趣道,我觉得你应当改个名。
她问,叫什么名?
他说,叫司马默然。
她笑了笑。
她肯定有什么事,她掖着,像饺子里的馅,藏于内而不露于外。
她现在能吃着满口咂香的饺子吗?
天堂里有饺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