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香尘，暗陌
花圃，仅有数十见方，一眼便可看尽，就连不远处的楼阁，也是清晰可见。
小乞丐向薛凌昱招招手，小声道：“大哥，等会你可要跟紧我哟，这里，危险的紧。”薛凌昱不以为然，好奇道：“不会吧，我看这里平平静静，能有什么凶险？”小乞丐暗自苦笑，说道：“大哥，你莫小觑这处花圃，里面可是有大学问的。”薛凌昱追问道：“有什么玄机？”“这，我知道的也不多，说也说不清楚，等有时间，我找图鉴给你瞧瞧。”小乞丐勉为其难的说，窥人隐私终非正道所为，薛凌昱也不好再多问，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小乞丐凝神往前，薛凌昱紧随其后，前脚尚未踏实，顿时，斗转星移，出现在眼前的，哪还是什么花圃？明明就是万丈悬崖，此刻，二人正踏在峭壁边缘，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浮云涌动，稍不注意，就将跌落无底深渊。
薛凌昱不由大吃一惊，想要驻足问个明白，立时，直感口干舌燥，喊不出半点声音，再看前面，小乞丐也是举步维艰，挥汗如雨，可也算走的安稳，并未回头，只是一股劲的朝前，薛凌昱顿时羞愧难当，一咬牙，心一横，也是缓步去追，追了一阵，薛凌昱气喘如牛，浑身疲乏，举手投足间，如携千斤重担，如负万丈泰山，每踏一步，都无比难受，有时，心跳加剧，气血翻腾，那心脏，好似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只要一开口，便会迸出来，有时，彻骨生寒，四肢僵硬，如处万丈玄冰，放眼四周，尽皆雪舞风吟，让自己不知死活，而他，也不知靠着什么才撑到现在，要不是背上还有伤者，心里，还有意念，那么，他定会昏厥过去，毕竟这短短的几步路，走得，真是很苦，很难。
薛凌昱咬紧牙关，走了几步，眼前坏境一换，忽见远处人影绰约，走近细看，只见一群天仙蝶舞嬉戏，或动或静，有仰有卧，个个娉婷婀娜，千姿百态，霎时间，薛凌昱心底竟会生出股‘与美逍遥’的邪念，尤其是迷蒙中，乍见一位仙女沐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看得人想入非非，待看清容颜时，竟是阔别多日的小师妹袁絮清？如此乍惊乍喜，薛凌昱立时羞愧难当，不知该如何自处？
在他沉浸美妙的同时，心魔也是悄然丛生，危险之至，忽觉前面有人一拉，眼前诸多幻象尽皆散去，至此，他才幡然醒悟，大口喘息，环顾四周，自己竟还身处花圃之中，此间，有条小径，弯弯曲曲，延伸至假山后，小乞丐惊魂未定，抚胸道：“好险，要不是我趁机拽住大哥你，只怕你会疯癫致死。”薛凌昱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乞丐左右张望，悄声道：“大哥，咱们刚走的这段小径，名唤‘三世劫’，以人心为根基，牵引出诸多杂念，让人有似历红尘万象之效，心智稍弱者，便于阵中昏厥不醒，至多是精疲力竭，并无大碍，只有那些心机不纯的，才会在阵中原形毕露，若无人点醒，他则癫狂自裁，所得业报，也算因果循环。”
“啊，那我岂不是？”薛凌昱万分惊讶，害怕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大哥你不是，要不然我也不敢冒然帮你。”小乞丐适时说明，以解他心中困惑，“我看你一路无碍，想来是心无旁笃，可我怎会被幻象所迷惑呢？”薛凌昱好奇道，“那是你心有牵挂，日思夜想的苦果。”忽有破空之音传来，这一惊一乍之间，两人吓得直哆嗦，待他们望清来人后，各自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来人，鹤发童颜，一脸苦相，说了几句后，爽朗一笑，甚是幽默，与其样貌，极不相称。
“二叔，是你呀，你怎在这？”小乞丐惊讶道，“哼，我不守在这，那我在哪呀？”那人皱眉责备，像是要生气的样子，“二叔，你何时也变的这么古板啦？”小乞丐撒娇道，“怪我，你这小不点，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偏要往外跑，若是给你爹知道了，他铁定打折你双腿。”
“有二叔在，谁敢打我呀！”小乞丐狡黠道，“你呀，一点也不让人省心。”来人拿小不点也没辙，只能妥协道，“这人，是你带来的？”二叔瞥了眼，见薛凌昱背上的伤者，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嗯，这是我刚结识的大哥，对了，大哥你叫什么？”小乞丐拉着二叔上前，颇有风趣的介绍。
“晚生薛凌昱，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薛凌昱谦和有礼，颇有修养，“哼，文绉绉的，甚是无趣，不说也罢。”那人对这些繁文缛节极为厌恶，见薛凌昱这般迂腐不堪，顿时就没了好感，背过身去，不理不睬，小乞丐当然不悦，怄气道：“二叔，你怎能这样？大哥好歹是我的朋友，你再不理他，我可生气啦。”那人仍旧不动声色，小乞丐只好凑到他耳边嘀咕，也不知说了什么，那人立马眉开眼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不许耍赖。”小乞丐虎牙微露，笑嘻嘻道：“嗯，小不点一言九鼎。”
“行了，你起来吧。”薛凌昱想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力的瘫坐在地上，那人伸手拂在他胸口，早前堵在心头的烦恶燥热，立时消散大半，也不待他感谢，便又掏出一粒药丸，道：“算你命好，先服了，再说。”
薛凌昱只好顺从，也不敢问太多，生怕又惹那人不高兴，那人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能走完这段‘三世劫’，勉强也算我阮家的客人，可你不请自来，又犯了我阮氏大忌，本该斩去双足，挖去双眼，但念在小不点的面上，暂且饶了你，若你还妄想求医治病，那就是自讨苦吃，到时，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前辈的滴水之恩，晚生没齿难忘，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应了前辈的话，那在下不就成了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往后，又将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呢？”薛凌昱说的正义凛然，大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这份豪迈爽朗的性格，倒是颇对那人胃口。
那人起先有些蔑视，对这迂腐之人，向来是敬而远之，此时，听了他一番话后，倍感惭愧，正色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可老夫还是好言相劝，你切莫以一时冲动而丢了自个的性命。”
“前辈好意，在下心领了，大丈夫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若是出尔反尔失信于人，那岂不是跟泼皮无赖一般，晚生虽识理不多，可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见薛凌昱视死如归，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转身走去，隔着老远才说道：“既然你不怕死，那就来吧。”小乞丐扶着薛凌昱，宽慰道：“大哥，甭听他胡说八道，有我在，要是那帮老古板不救人，我就拆了他们的‘茯苓阁’。”
“你呀，真大胆。”他难得苦中作乐，听了小不点的话，很是欣慰。
小不点扶着薛凌昱缓步前行，幸好前面没再出现‘三世劫’那样的幻境，要不然他们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小径很短，到了假山前便没了，他们只好弯腰穿过石洞，洞内湿气很重，不时有积水叮咚，里面的气味，大有不同，多了几分腐朽的味道，一路上，青苔遍地，稍不注意就会狠跌一跤，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外面一段碎石小路，蜿蜿蜒蜒，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直感夕月病重，片刻不能耽搁，于是乎，小不点前头领路，薛凌昱在后追赶。
片刻后，一栋魏然楼阁乍现，顶有八角，中层四方，底层方圆，似葫非葫，十分少见，除了外表看起来壮观外，其他的，暂时看不出有啥玄机，也不知为啥建成这样？底层颇为巨大，足足有数百丈大，那数十丈高的对联，在它面前，显得有些微小，左边道‘医者，望闻问切，四法善辨世间苦。’右边道‘岐黄，草木虫鱼，一笺妙出三世业。’除对联外，再无其他，就连‘茯苓阁’牌匾也未见到，周边零星散落的矗立着亭阁，若是登顶阁而望，准会发现，这是个众星捧月的格局。
每一栋，暗含奇门遁甲，深符九宫八卦，内蕴阴阳五行，‘真’‘假’都是有迹可循，若是不明阵理胡乱闯入，恐也是凶多吉少，如此院落，想来也是花了很大气力才建好，不知这阮氏家族到底是何来历？
小不点头也不抬，独自冲了进去，薛凌昱也不退缩，背着夕月走了进去，只见正厅内聚集着数十人，为首的，是位儒雅中年人，刚才告诫薛凌昱的那人也在其中，只是他站在末尾，其余的，多是白发白须的耆老，小不点立在中间，也不说话，紧盯着那中年人，似有很大仇怨，那中年人稍有愠色，但也未出声呵责，满厅皆是草药气味，薛凌昱叩首行礼，道：“诸位耆老，在下来的冒昧，如有失礼处，望乞恕罪。”
“哼，你这毛头小子，先不定你擅闯之罪，就凭你也配来这‘茯苓阁’？”左边倒数第二的翁老诘责道，神态甚是严厉，“他有何不配？我看你，才是玷污这药堂的祸源。”小不点怒骂道，想是对这些长辈都有深仇大恨，“你这小杂……种，有什么资格骂老夫？”白翁本能的回了句，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个‘种’字，是无论如何也骂不出口的，其余人，个个视如无睹，也不帮衬，也不起哄。
“你，救？还是不救？”小不点冷哼道，那中年人迎面走来，并未开口，还是叫‘二叔’的人，插话道：“小萱，你怎对你父亲说话这样的话？”“二叔，这不关你的事，你别插手。”小不点恭敬道，那‘二叔’也不好多说，只是望着那中年人，那人离小不点三尺远，沉声道：“你就这么恨我，非要逼我吗？”
“不是我逼你，是你先逼死我娘亲，再想逼死我的。”小不点痛心道，那人面色一缓，眼角稍有抽搐，道：“连你也不相信我，难道这就是报应吗？”“哼，这是我亲眼所见，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隐瞒什么？”小不点越说越恨，忍不住哭泣，众人闻那泣声，也不由的叹息。
那人责问道：“亲眼所见？那你当时，怎不跳出来指正？”“我若出来，难保你不会杀人灭口？”小不点怒吼道，那眼神，犀利的渗人，有人不服道：“混账东西，你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就是，当时的情况，我也算了解，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萱，别跟你父亲闹了，这不是你父亲的错。”“萱儿，来三伯这，别说啦。”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可小不点丝毫不听，怒目而视，那中年人苦笑了会，道：“哈~哈，真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竟是这般猪狗不如，你真要杀了我吗？”“是，我连做梦都在想。”小不点斩钉截铁的说道，那人满脸错愕，就连薛凌昱也是万分震惊，忤逆弑父，这在当时，有悖伦理，说的重点，是要遭世人唾弃，要受五雷轰顶的，就算生父有错，做子女的，也不该犯这十恶不赦的大罪。
“孽畜，你……你真是无药可救，连这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老夫今日先毙了你。”“萱儿，别胡闹，快给你爹跪下认错。”“小萱，快跪下，别惹你爹生气。”有人忍不住的破口大骂，要不是碍于面子，只怕早就冲了上来，随手几下，结果了这孽畜，那中年人满脸沮丧，痛心的说道：“既然你这么恨我，那好，你杀了我吧。”“你以为我不敢吗？”小不点狠绝道，那紧握的拳头，早已通红火辣，若非强忍着，只怕早就冲了上去。
众人直感惊愕，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怨恨，其中几位耆老默默围了过来，避免她做出天怒人怨的错事来，正厅里，乱哄哄的，气氛甚是紧张，薛凌昱也不敢插嘴，只能老老实实的跪着。
“你们干什么？都给我住手，闹什么闹？”门口有位老丈走来，那几位耆老顿时退开，弯腰作揖道：“见过叔祖，你老怎来啦？”“哼，我若再不来，这天，岂不是要被你们给翻了？”
“叔祖你严重了，我们岂敢，就是训斥下小辈而已。”“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你们心里作何打算，我一目了然。”老丈说话有理有据，那几人立马畏惧，再也不敢嚣张，小不点跑来搀扶住，小声道：“爷爷，你怎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你看看，好好的姑娘家偏要扮成这怪样，倒让爷爷很生气。”小不点搞怪的吐吐舌，道：“知道了，下次不敢啦。”老丈皱眉道：“还有下次，等会就跟我回去，可别想，再溜出去喽。”小不点点头道：“好，等会就帮爷爷捶背，泡茶。”
“爹，你怎来啦？”那中年人本想上前搀扶，可老丈丝毫不理，自顾自的坐到太椅上，道：“私底下，你们小打小闹，老夫也不愿多管，可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连老夫的亲孙女也敢动杀机，你们是不是当我老了，不中用了。”
“爹，你说哪的话？是小萱非要杀我，不关他们的事。”那中年人适时解释，那老丈冷哼，道：“我还没说你呢，你慌什么，别以为我一无所知，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晓吗？”
那中年人不敢多嘴，老实的站在一旁，老丈厉声道：“你们在外面如何闹，我都不会管，若是敢同族相残、倒戈相向，到时休怪老夫不讲情面喽，你们听清楚没？”“听清了，叔祖。”众人齐声回道，那老丈缓缓起身，道：“这样最好，休要以身试法。”刚才未说话的几位耆老紧跟在老丈身后，小不点适时拉了把薛凌昱，示意他跟自己走。
厅里几人，眼巴巴的望着，待老丈走后，他们才擦了擦脸上汗水，兀自坐在椅上，就连那中年人，也是心惊胆颤，大气也不敢喘，站在那一动不动。
厅内，几人心怀不轨，往昔所筹谋的诡计，此时也都胎死腹中，老丈一席话，算是最后的通牒，也是约束的族规，让他们不至鬼迷心窍，也让他们不敢肆无忌惮，一松一紧间，方显权衡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