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英雄冢
“初阳当空霭色阴,狂雪呼啸下乾坤。风打飞絮霜华乱,鹅毛旋舞沙中转。十一月……”
山涧里,一首酣畅古诗荡涤寰宇,所吟之意境,与眼前一切颇为吻合,句里行间,隐然透出股豪放不羁,飘逸如仙的向往,只是可惜,那人没有说全,道尽。
“停,停,你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听得聒噪,让人心烦。”有人不胜其烦道,“臭猴子,你说什么?这可是太白的‘雪中吟’。”那人颇有微词,答语里,有些诘责语气。
“呸,什么‘雪中吟’?我怎不知,明明就是飞雪嘛,偏要说的多么豪气,多么瑰丽,让人听了,好不痛快。”那人晦气道:“你,你……”“怎啦?找不出说辞来了,哈~哈。”那人话语刁钻,让人有些恼怒,但又有点滑稽,实在是让人进退维谷。
“你……你,你无知,我懒得与你计较。”听其话后,那人瘪了老半天,才断续答了句,估计是被气得哽咽,言语间,有点慌乱,本就沾满雪绒的双鬓,此刻也是抖动不停,一片片于鬓上滑落,无息的落在脚下。
一时清静,韩猴子反倒觉得不自在,但又不好说啥,轻咳几声,似想打破眼下僵局,自问自答了好几句,也没得到那人回应。
“咳~咳,我说老竹竿,不会真生气了吧?”“你倒是支个声,别那么小家子气,行吗?”“怎了?非跟我装清高不是。”“哟,真生气?我……我刚才就是瞎掰胡诌,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说了好一阵子,瘦竹竿都无动于衷,那人也不知,接下来该说啥?
“你说,我怎就嘴贱呢?”忽然抽了自个一嘴巴,道:“是,是,都怪我,老是管不住这张臭嘴,你对俺有啥不满,你就直说,可别不理俺呀。”“求求你,别沉默寡言哩,就吱个声,让俺知个错呀。”眼看耍赖不成,韩猴子便想方设法的埋汰自个,不时还耍起了小性子,这一副奸滑的谄媚,让人看了啼笑皆非,原本还持重自如的瘦竹竿,此刻,只能强忍着,假装着,不让自个笑出来。
折腾了半天,瘦竹竿依然不理不睬,最后,他实在闷的慌,心中一急,慌慌张张的出去,不知他想去干啥?
韩猴子前脚刚走,瘦竹竿便捂嘴狂笑,那声笑,笑得颇为解气,笑得极为畅快。
洞口外,风雪狂舞,忽快忽慢,天地间,洁净如镜,一片片雪绒,清莹透亮,如天晶绮丽,五光十色,让人仰视欣然。
尘世间,一切该留的,当舍的,皆湮没于洁净中,没了善与恶,舍了对与错,心里,空空的,亮亮的,哪怕是多日以来的劳苦奔波,在面对如此雪景之时,心情,自然舒畅许多,欢快几分,先前的疲惫不堪,此时,总算得到一丝缓和。
一路上,不分昼夜,冷热寒暑,可算是风餐露宿,最主要的是,无迹可寻,他们只能凭着所谓的直觉去追,最后,也不知能不能寻到几分残留的蛛丝马迹?
另一行人,跟在小郎身后,山路崎岖,荒僻凶险,有几次,欧阳菁等人差点跌落深谷,幸得周冯春及时援手,这才避免她们失足跌落,要不然这对母子真会长埋荒野。兴许是母子情深吧,欧阳菁的神色有些慌乱,目光迟疑,面对着危险重重的路途,她也没能集中精力,只能呆滞跟随,眶里的泪花,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怀里的毛弟,口唇发紫,手脚抽搐,紧掰在一起的小手,缝里依稀可见些许红渍,诸般扭曲都暗示着他生命垂危,再不及时救治,恐怕会早夭凋零。
欧阳菁边落泪,沙哑道:“小恩公,我们还要走多久?我儿,恐……”双眸间,几缕血迹霎然可见,原本俏月佳人,硬是被折磨的憔悴不堪,若非她身材窈窕有致,光看其外貌,误认为是残年老妪也不为过。
“小恩公,我儿危在旦夕,还望你施予援手,求求你。”周冯春跪地哀求,谁又能想到,唐唐男子汉的他竟会跪地乞求,往昔所言‘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这次,他抛开了一切桎梏,只愿来人救孩子一命。
小郎仍旧闭口不言,只是双手比划了几下,示意他们快跟上自己,众人不知他有何深意?也不知他能否救治?但此时,身处荒山野岭,追随此人才有希望,一旦错失良机,那就将抱憾终生。
“菁儿,别发愣,快走。”周冯春催促道,拉了把走神的欧阳菁,几人于惊慌中惊醒,然后拼了命的追上去,小四和小怡一直未语,可心里的忧虑,早已不下他们夫妻二人,于是乎,山林间,几道身影踟蹰,步履渐缓,速度虽慢,可胜于稳扎稳打,哪怕前路如何凶险,他们也不会退缩畏惧。
‘一线天’一尘不染,难得脱俗。
一夜狂雪,早已埋葬了一切罪孽,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白净无暇,圣洁不可方物,一切都似回到从前,没有起始,也不见终落,往西所发生的,好似都已烟消云散,不留半点尘垢。
昨夜一场惨斗,结果如何?不可而知,毕竟,没见生者呻吟,也不见死者横尸,打斗的迹象,都被葬在厚重的雪里,没给外人留下半点遗迹,看来,这场狂雪,真是上苍赐予世人最好的礼物。
雪里‘嗤~嗤’响动,看似厚重结实的它,此刻略显蓬松,那响动,接二连三,像是有约定似的,让人惊讶之余,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刚开始,裸露出几根手指,血迹斑斓,有几处还白骨淋淋,看得人,但颤心惊,渐渐地,又透出半个脑壳,血肉模糊,发髻散乱,似是地狱恶魔挣脱了罪孽的枷锁,一窝疯的涌向人间,此画面,真让人毛骨悚然。
这响动,仅仅响了几下,然后就偃旗息鼓,没了后话,真不知他们将有何作为?是死里逃生,还是埋尸荒野。
平白无故多出的几颗头颅,这当然不合时宜,不仅破坏了几处平整,还玷污了几分清白,更增了几分可悲,昔日的叱咤风云,风光满面,在这时,都显有些庸俗,有些多余,这群所谓的‘英雄’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也算是天理报应喽。
天道,无贪嗔,无眷恋,超然于世,所有一切,都很公平。
人,舍了欲,也就断了罪恶根源,种种争斗,也就消弭不见,知足而乐,才是自然的亘古法则。
小郎一行人终于来到一处深谷,此处,杂草茂盛,比树多,比人高,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身在其中,既不能眺望前方,也不能记清来路,如此怪异,着实让周冯春等人大开眼见,也让他们大吃一惊,这看似平凡的荒野里,说不定,潜藏着未知的凶险呢。
“小恩公,这里……”周冯春小声询问,他虽生于大山,可本能的警觉告诉他,这里,很危险。
小郎噤声示意,朝几人身上撒了些粉末,带着他们小心翼翼的往里,一会闯东,一会向走北,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才找到一条小径,见此,小郎才舒了口气,穿过葱郁树林,便见几道绰约正于潭边玩耍,他们当中,有男有女,年纪尚幼,个个清新脱俗,神采飞扬,任谁也没想到,这荒山里,竟藏有如此美玉良才,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林间,几个俏皮,见道上来人,娇声道:“小师哥”,小郎原本迅疾的步伐,此时,硬生生被她们叫住,苦笑道:“师姐,师妹。”
几人轻快跑来,围着他转悠几圈,不停的对他笑,小郎直感不好,可又不敢造次,老实的呆在原地。
半晌后,小郎问了个很笨的问题,实在是他不知该说什么,道:“咦,你们都在呀?”听到这话,有人不快,虎瞪不眨。
“出去了一趟,小师哥一回来,就没大没小喽。”言语里,充斥着些许强硬。
“就是,小师哥有机会出去,肯定是张见识,瞧不起我们哩。”“小师哥,是这样吗?”听了大姐的话,有人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小郎也来不及一一回应,只能一个劲的赔礼道歉。
“桑师姐,你实在是冤枉我呀。”“我冤枉你,我看,就是你翅膀硬了,胆子肥了吧。”“师姐,真不是那样,你也知师弟嘴笨,不会说啥,若是说错了话,你大人有大量呀。”“呸,说谁老呢?”“师姐,我……”“嘿,你这臭小子,还跟我卯上劲不是,这回,我非好好教训你不可。”说完便要动手,周围几人赶忙拉住,并朝一个最小的师妹使了个眼色。
小不点立马可怜兮兮,奶声道:“桑姐姐,你不要打小师哥,好不好吗?”拉着她的手臂晃了晃,桑师姐见后,顿时没了火气,戳了戳小郎的脑袋,然后便不做声,小不点趁机拉她走开,其余几人,对着小郎一阵冷笑,吓得他全身直冒冷汗。
初见陌生,个个好奇,盯着他们看了许久,再闻其心酸,他们心里莫名的被激起一层感动。
隔着老远,孩童们叫个不停:“师公,师公。”躺在摇椅上的老头,莫名被这群娃娃吵醒,迷糊出来,见几个俏皮跑来,后面竟还有自己的小徒儿。
“咦,这么早回来,玩累了吗?”小不点气喘兮兮喊道:“师公”小脸微微泛红,让人心生怜惜,老头赶紧用摇扇轻扇,关心道:“我的小琳儿,跑得那么急,有什么急事吗?”小不点扭捏道:“师公,琳儿想求你件事。”老头满头雾水,道:“哦,什么事呀?谷里,生活的都是本家人,互帮互助才是,这会,小不点竟有事相求,真让他犯了困。
小不点奶声奶气道:“小师哥带回了个人,跟琳儿一般大,只不过那人快死了,师公你快救救他。”老头对着小郎冷言道:“哼,不救。”小郎不敢多言,老实的跪着,师公自嘲道:“你有出息了,敢把外人带进谷,不把祖宗遗训放在心里啦。”“徒儿不敢,只是……”小郎言语里,有些苦涩,也有些辛酸。
老头听都不听,转身就进屋,欧阳菁以为能顺利求医,万万没想到,这位前辈脾气古怪,他们还未开口,就被晾在这,真是祸从天降。
“前辈,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儿吧。”“是呀,前辈仁医仁义,救我儿一命吧。”
“前辈,求求你啦。”言语里,充满恳求,只是,这位前辈压根就没理会,哪怕他们苦苦哀求,也未动摇其心。
一群小俏皮,早已被他们感动的稀里哗啦,一双双微微发润的眼睛,充满着不可言喻的救赎,一时没辙,只好四散而去,估计是去找自个的长辈吧。
小郎也不敢出声,与他们一样跪着,刚下过雪,地上有些冰冷,让他们直打哆嗦,可是,他们没被这寒潮击倒,仍竭尽全力的哀求。
雪,算是停了,留给人们的是圣洁。就是不知这圣洁背后,能否洗净世间不平?能否把黑暗里的一切丑恶都晾晒于光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