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地走廊把风声带了进来,呼吸着从南到北。
医院里安静地要命,没有患者的喧哗声也没有新生儿的啼哭声,只是一片安静。
那一片安静之下,顾一隅推开病房的门,6201。
带着呼吸机,脑袋上绑着绷带,苍白着脸眼睛紧紧闭着,沈兰舟说她跳下去的地方是一片悬崖,在悬崖的下方是一片流动的河域,河域的流向是从上游到下游,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沈佳偶消失在沈月梅视线的两个小时之后,沈月梅就知道,事情不好了,有时候母女连心的那种直觉比任何科学仪器都要精准。
急急地把电话打给沈兰舟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从下游传过来的消息,有人在下游捡到了一个人。
然后被紧急送到医院来,那个时候沈佳偶意识还存在着,她的嘴里一直念叨着为什么不来看我,然后,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之后她拒绝治疗。
在强行注射了麻醉剂之后医生开始给她实施手术,手术的过程很理想,但是手术的效果却不显著,因为过去了六个小时,本来应该在两个时辰之前就醒过来的人却始终没有动静,最后,医生诊断为,自我封闭。
类似于抑郁症又有些区别,抑郁症的人是时常沉浸在忧伤和被迫害的狂想之中,而自我封闭的人,他们之所以不愿意清醒过来是因为他们沉浸地是一个美丽的现实之中没有实现的梦境之中,在虚幻的世界里爱人们没有分离,亲人们没有离开。
再好的药物再好的设备也治疗不好自我封闭的人,之所以治疗不好是因为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拒绝从那个梦境之中醒过来,想要醒过来的唯一的一个方法就是现实生活中有一个比梦境更加吸引他们注意的人。
于是,出现了漠北手机上的十个未接来电和顾一隅手机上的十五个未接来电,沈兰舟打电话的时候要疯了!
他疯不是因为他们不接电话,而是他的电话必须打到他们不接的电话里。
本来沈兰舟没打算去找他们,他知道他们结婚,今天,可是当自己的外甥女躺在医院里苍白着脸头上还裹着纱布毫无生机的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电视里十三家媒体数百个镜头,那个男人对着镜头卖弄,
“今天我就只负责幸福就好!”
幸福就好?
这句话听的沈兰舟特别的生气,生气到开着车一路从天爱到维多利亚。
进去之后先揍了他一拳,不是说幸福就好嘛,一直以来生活顺风顺水生活甜如蜜的孩子好像没喝过那杯不加糖的苦咖啡,他没喝过苦咖啡他的姐姐可是喝了好几次,他第一个姐夫离开的时候,佳佳第一次自杀的时候,这是第三次!
揍完之后他才发现,维多利亚会馆里面安静的很,十三家媒体呢?现场直播呢?
还没等他想过来这些,她就闯进他的视线。
窝在他的肩下,一脸怔愣,眼角处还挂着泪痕,躲在他的肩膀下寻求庇护?
明明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沈兰舟打算忽略她,
“要么快点跟他走!要么,就等他打晕他之后走”
最后,在那个女人倒数的七分钟的时间里,在十二点之前他把他带走了。
在顾一隅的脚步迈出维多利亚会馆的时候,沈兰舟回头看她,如果伤心可以分等级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呈现在她脸上的一定是十二分满额度的,因为那张脸上看起来除了伤心还有失望,除了失望还有心痛,除了心痛还有,
狠了狠心,沈兰舟回忆沈佳偶躺在床上了无生机的模样,他姐姐哭到岔气跪在医生面前的样子,然后,跟上前面快速奔跑的那个身影。
手触碰到她额头上纱布的时候,沈兰舟的声音响起,冷冷地。
“那个伤口是我包扎的,从三百米高的悬崖上坠落,在河水浸泡了两个多小时我想,额头的地方会留下一个她能纪念终身的伤疤,当然”他依着门口,“比起她心里的伤疤,这里还算是相当轻的了。”
手从纱布上拿下来,顾一隅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握住了她的手。
双手环抱着胸,沈兰舟冷哼,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与天爱医院完全相反地另一家医院圣玛利亚里哭声一片,低声啜泣的,嚎啕大哭的,几十个人把这一层楼楼梯口的位置也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摘下口罩,同样不再年轻的经验丰富的医生也被老人的子孙满堂感动了,回头看了一眼被蒙上了白头盖的老人,饶是看惯了生死,他也不愿再多看一眼蒙白的老人,没人喜欢分别,拍了拍顾振荣的肩膀,说了一声节哀。
在医生的一声节哀之后,穆兰的眼泪终于崩溃,轻轻拍着妻子的肩,顾振荣揉着眼角。
漠北坐在长廊上的椅子上,木质的棕褐色滑面,身上的衣服雪白雪白唯独胸口上清晰的印着一个人的手印,她的脚上套着一只鞋子,粉色的舌尖,弧形的设计,只不过另外的一只匆忙之中不知道哪里去了。
再精致的妆容也会褪色,晕开的眼线,散开的发髻,可笑的后面还带着半掉不掉的头纱,不到一天以前也就几个钟头的事,萍姨看着她的白色晚礼服说她能活到小北生娃娃!
可也就几个钟头的事儿,娃娃还没有生呢!
怎么办?从她小的时候就念叨着活不到小北结婚那天的萍姨这下一语成谶了!
呆呆的,周围的人都在哭,哭声连绵成一片,最后很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成了一首离别的颂歌,据说谁在离开的时候得到最多的哭声说明谁能换取更多上天堂的机会,蹲在垃圾箱旁边小燕抹着眼泪,偷偷地放开声音哭,梁叔也在哭,用老男人的方式,一向不爱哭的顾振荣也一直揉着眼角。
可是,这么多人都在哭好像就只有她没有眼泪似的,撇了撇嘴,干嚎了几声,漠北摸着自己的眼眶,一滴泪都没有。
再干嚎了一声,还是一滴泪都没有,怎么办?
从前,漠北小的时候对着萍姨许过很多的诺言,能记得住的就包括,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开灯,吃饭的时候多吃大豆,看书写字的时候一定不躺着,每天早上一定早起不懒床,还有,还有她会让萍姨亲眼看着她结婚,生一个会跑会跳,可以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要不痴傻就满足的孩子,最后,她会给萍姨养老送终。
可是说要养老送终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泪水,看着周围的人眼泪成串的往下滴落,她的眼眶涩涩的,就是没有一滴泪水,明明不久之前还流眼泪了呢。
世界上的触感都是相通的,明明疼的眼睛上漠北眼睛哭不出来却觉得心里难受的要命。
一片哭声之中,漠北看着敞开的病房,里面头被被色的被单盖着,红色的龙凤呈祥的喜服的边角从白色之中露出来一些边角。
瘸着腿,踩着一只高跟鞋,漠北走进那个房间,掀开白被单,蹲在床边。
手触碰到了萍姨的手,
还温热着,张开嘴她想问医生是不是搞错了,明明还有温度,可是下一秒,比声音更先显现出来的是眼前的黑暗。
闭上眼,漠北迎来了这一天期盼已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