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我都在和木夯商量着怎么把张二虎弄醒,然而,直到天黑,都没有什么效果。
没想到,现在一碗猪肉,居然让张二虎蹭的一下坐起来。
饭桌上张二虎如狼似虎,看不出半点大病初愈的样子。不过,他身上的灰色虽浅,仍然肉眼可见,筷子夹菜不像之前那么灵活。接连掉了几次之后,干脆用手抓……
姚媒婆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对这种不讲卫生的行为也不闻不问。我长叹一声放下筷子。这小子,手都伸到碗里面去了,还让别人怎么吃啊。
我默默地喝了几口稀饭。然后对张二虎说:“张二虎,我看你恢复的挺快的,记得上次我身上也是起了这么一层灰色,折腾了将近一个星期才好。”
张二虎呼噜呼噜的吃饭,忙不迭的点头,含含糊糊得说:“是啊是啊。”
我看了他一会,然后问他:“你知道你这病怎么回事吗?”
张二虎摇摇头:“不知道啊。我还奇怪呢,好好地睡了一觉怎么就这样了。”
我挠挠头:“好好地睡了一觉?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可是一块出了村,然后见了饿鬼,又一路逃回来的,还有麻子……”
张二虎忽然把肉放下了:“怎么我今天的梦你这么清楚?”
我吃了一惊:“什么?梦?”
张二虎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啊,不是梦吗?我做了一天的梦,可把我吓死了。你看,睡得手都软了。”
我疑惑的看着姚媒婆:“是我记错了?”
姚媒婆对张二虎说:“虎啊,你是跟着东子还有王二出村了,不是梦,都是真的。”
张二虎稀里糊涂:“怎么我没什么印象?”
要看着张二虎:“你小子不对劲啊。”
姚媒婆说:“出村之前那天晚上你就不对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嘟囔着要找王二说事。我问你你不怎么搭理我。回来了躺床上就睡着了。我给你盖被子的时候,才发现你把那块玉套在脚上了。哎,我不是让你扔了吗?”
看得出来,姚媒婆很失望。
我把张二虎的裤腿扒上去,果然那玉环还在。
张二虎看见自己腿上那个东西,一张脸马上拉下来了。他摆弄着那只玉环,愁容满面。
我劝他:“你别发愁啊,大不了咱们再把它砸下来。”
张二虎摇摇头:“我不是愁拿不下来。我是发愁怎么卖。你想啊,完整的玉环卖两万,变成两半卖两百。可是不砸成两半又取不下来……”
姚媒婆说:“孩子,我总觉得这东西邪里邪气的。你戴着它,我怕害了你。”
张二虎拽了几次没有拽下来,见姚媒婆三番五次说要把玉砸坏,不由得有些舍不得。站起来说:“奶奶,你不是说了吗?从王二家回来才套在脚上的,我去王二家看看。”
姚媒婆在后面喊:“你去王二家干嘛?王二都进医院了。”
张二虎拉着我一边往外面瘸一边说:“万一回来了呢。”
我们两个走在街上。天已经渐渐地黑了,虽然有些光线,但是看人已经很模糊了。
张二虎忽然问我:“你身上什么东西一只乱响?是钱吗?拿出来买点零食吃。”
我掏了掏裤兜:“你觉得我爸会给我钱?”然后,我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串钥匙。
我对张二虎说:“那天在村口,麻子给我的。”
张二虎挠挠头:“麻子一个要饭的,他哪来的钥匙?就算是拾金不昧,也应该交给警察叔叔啊。”
我摇摇头,把钥匙揣回兜里。
这样一路走着,张二虎一直向路边招手,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我奇怪的问:“你干嘛呢?”
张二虎说:“跟我的朋友们打招呼呢。”
我看看四周,只是一堵墙,除此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不由得奇怪:“什么朋友?”
张二虎凑过来,小声的说:“就是死了的那些东西。”
我看着他,虽然早就知道了他有这个能力,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自然:“你和他们交朋友?”
张二虎点点头:“是啊,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长了就认识了呗。”
我疑惑的看着他:“你不害怕?”
张二虎茫然的摇摇头:“一开始挺害怕的,不过最近好像没什么感觉了。对了,有个游戏特别好玩,你玩吗?”
我感兴趣的问:“什么游戏?试试。”
刚说完这句话,我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忽然晃动起来。枝条扭曲着弯下来,然后直直的向我冲过来。
我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但是这一退,只觉得身子撞在什么东西上面。
我回头,但是身后空荡荡的,张二虎站在很远的地方。
我忽然觉得后腰一紧,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紧接着一股力量把我扔出去,直直的朝墙上摔去。
我两手乱抓,手舞足蹈,吓得哇哇大叫。眼看就要撞在墙上。忽然,有人提住了我的衣领。把我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我已经吓得心脏狂跳了。冲张二虎喊:“不玩了,不玩了。”
张二虎有些意犹未尽:“还有很多好玩的呢,怎么不玩了?”
我说:“这是你那些朋友干的吧。”
张二虎点了点头。
我一想到刚才曾经被一群鬼扔来扔去,不由得心里很堵。
我们两个又走了一段,我不由得有些好奇,问张二虎:“那些鬼长什么样子?”
张二虎说:“就是他们死之前的样子。”
我好奇心大起:“我能看看吗?”
张二虎嘿嘿的笑:“你不害怕了?”
我嘱咐张二虎一句:“你让他们远远地站着,别靠太近。”
张二虎点点头:“不过这要看那些朋友心情怎么样。”
张二虎不知道在墙角说了一会什么,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两手在眼睛上乱揉。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围多了很多人。
他们大多数都穿着丧服。描眉画眼,脸上的妆很是吓人。而且带着一种独特的,只有死人才有的表情。
看得出来,他们很想友好的笑,但是他们一咧嘴,脸上的表情怪异无比,我不由得心惊胆颤,连连后退。
这样退了两步,一扭头,我忽然看见一个鬼全身裹着白布,走的晃晃悠悠,直愣愣冲我们两个过来了。
我连忙招呼张二虎:“不是远远地看着吗?他怎么走过来了?”
张二虎有点犹豫:“这个,好像不是……”
但是东西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了,然后他举起一直手:“东子,张二虎。”
我哆哆嗦嗦:“哎,你是……”
那东西的声音很不满:“我是三闷啊,怎么不认识了?”
张二虎捅捅我:“这个是人。”
我恍然大悟,看着三闷:“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还有你身上这白布,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回来的时候好好地啊。”
三闷叹了口气:“别提了,回来不是晕了吗?打了一针,结果过敏,全身起水泡,差点命都没了……”
我愕然。
张二虎问三闷:“三闷啊,正想找你问呢,你出村之后看见什么了?怎么又把王二背回来了?”
三闷左右环顾:“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往外传。”
我们答应了一声。
三闷神秘地说:“我跟你们说,那天我一出门,再一回头,发现我在一片坟地前面站着。你说奇怪不奇怪?幸好我聪明啊,当时就想到,肯定是有什么脏东西把我运过来的。于是我就一个劲地猛跑,赶快从这坟地里边跑出去。免得着了他们的道,没想到刚跑了两步,那些脏东西就追上来了。幸好我聪明啊,鬼怕恶人,我就一个劲地大喊大叫。然后拿着手电砸他们,把他们吓走了。”
我和张二虎眨眨眼:“这三闷是真傻还是装傻?”
三闷不理会我们,继续神秘地带说:“后来我就找到咱们村子了。你猜猜村子里有什么?”
我和张二虎故作不知:“有什么?”
三闷一拍大腿,紧接着又疼的一吸溜:“有贼。而且贼不少。我跟你讲啊,那天那些贼是来咱们村踩点的,在街上来回乱晃。我在咱们村活了二十多年?一看他们这些生面孔,就知道不怀好意。”
我和张二虎关心的问:“三闷,那些人是不是干瘦,全身都没有什么肉?”
三门摇摇头:“不是啊,我看着挺胖得,就是有点灰头土脸的。”
我想:估计这不是饿鬼。
三闷还在那得意洋洋:“我娘总说我闷,其实我一点都不闷,心思活络的很。我就逮住一个人问:“大哥,这里是哪啊?”那个人居然敢搭话:“这里是王庄。”我心想:废话,老子从小在这长大的,还能不知道这是王庄?于是我就假意说:“大哥,我有点饿,你能把我领家里吃顿饭不?”我想着,就算你知道这里是王庄,总不能随随便便进别人家找饭吃吧,这样一下就露馅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给蒙对了,找了一户没人的人家,还真就端上来一碗饭。”
我和张二虎自然知道三闷遇见的是鬼,跟鬼要饭吃,也只有三闷这种人才能当成见义勇为的英勇事迹津津乐道了。
然后,我关切的问:“然后你吃了?”
三闷说:“要不说你比我小几岁,就是傻。你想啊,这饭能随便吃吗?万一有蒙汗药咱怎么办?把你做成人肉包子,连个渣滓都找不到。当时啊,我趁他不注意全扔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当然晚上果然不出所料。我就发现这些人不对劲了。”
我见三闷讲的眉飞色舞,吐沫星子四溅,不由得感兴趣:“晚上的时候,你看见什么了?”
三闷住在了鬼家里不知道,还以为是要见义勇为。这让我不由得有点担心他的安危。
不过,幸好他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我才稍微放下点心来。
我问三闷:“你晚上都看见什么了?”
三闷神秘的说:“我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有问题,所以我就假装成一个过路的,吃完了饭,又要求借住一宿。那人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就同意了,他也不想想,这是他自己家吗?可能是见我长得憨厚吧,所以对我格外放心。可惜他没看见我忠厚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敏锐的心。”
张二虎不耐烦的挥挥手:“三闷,别在这发骚了,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三闷嘿嘿一笑:“那天晚上我提高警惕,连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的。”
我大吃一惊:“你居然还睡觉?”
三闷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一晚上啊,不睡觉,谁熬得住?当时睡到后半夜,我突然就醒了,一睁眼,看见那个人正在我床前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八成是图财害命。我身强体壮,当然不怕他,只见他走过来,我就想一对一跟他单挑。先把他打趴下再说。结果没想到啊,我睡得太死了,全身都睡麻了,死活动弹不了,嘴也张不开,胳膊也抬不起来。眼睁睁看见他低下头来,不知道要干什么。你不知道这小子当时的眼神有多可怕,我当时就想,这下完了。
“正着急的时候,忽然外面有动静。那人听见了,急急忙忙冲出去,他一走,我缓了几缓,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悄悄往门口看,你猜我看见什么了?乌泱乌泱的人啊。之前领我吃饭的那个人正在和他们吵。对了,那时候门口好像点着个灯笼,我看了看,新来的这些人倒是长得干瘦。哎?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有瘦子?你们认识?你们不会是一伙的吧。”
我面对三闷大义凛然的盘问不由得苦笑:“不是一伙的,我们也是听说的。”
三闷点点头:“我当时就观察了一下,数了数大概有百十号人,这么多人,估计不是偷东西,可能是要打家劫舍了。于是我就打算逃跑。哎?你们俩别笑啊。我这可不是害怕,这是一种策略。红军长征你知道吗?”
于是我和张二虎板起脸,严肃的听三闷讲。
三闷说:“这时候我才发现这房子盖得有点奇怪。到底怎么个奇怪呢?只有两扇小窗户,而且开的八丈高。我根本爬不上去。除了这个之外,就剩下一扇大门。但是大门被那些人堵着。当时我这个着急啊,急得团团转。正在危急的时候,他们忽然打起来了。”
我眨眨眼:“谁打起来了?”
三闷说:“那些干瘦的人和之前带我吃饭的人啊。这么跟你讲吧,还稍微明白点。我就是伟大的党,之前给我饭的那人就是万恶的******。当时正是生死关头,眼看要坏事的时候,小日本打进来了。这一下把我救了。我趁他们打得乱成一锅粥,抽了个猛子钻出去就开始跑。”
张二虎打趣他:“听说你笨得要命,没想到,这历史学的不错啊。”
三闷瞪瞪眼,居然诧异的问:“这是历史吗?这不是村支部会议上的政治材料吗?”
我又一次愕然,问他:“后来,你就逃走了吗?”
三闷吐了口吐沫:“逃个屁啊,我跑了两步,后面那些人就远远地跟上来了。我就在村子里喊乡亲们救命,喊乡亲们捉贼。可是谁也不肯出来,太他妈没义气了。跑了一会我见人越来越多,我想往家跑,又怕他们把我正病着的老娘给吓着了。我咬了咬牙,扭头往村外走。”
我托着腮帮子:“你就跑了一晚上?”
三闷点点头:“也被逮住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我有点肚子疼,可不是吓得啊,我跟你们说,我真的肚子疼。然后就拉到裤裆里了。那些人可能嫌脏,稍微放松了点。然后我来不及换裤子,抽猛子接着跑。一直跑到早上八九点,那些人忽然不见了。我累得要命,在野地里睡了一觉。等醒了的时候,看见王二满身是伤在不远处走,我就过去把他背回来了。”
我们听了半个钟头,就是为了知道王二的事,没想到,三闷拉屎不脱裤子都讲,讲到王二的时候居然一句话带过。
我们两个哼哼哈哈了几句,很是不满意。
三闷还想和我们俩闲聊:“咱们村长好啊,说我立了大功,中午就找人带我娘去看病了,那小轿车,我跟你说……”
我和张二虎已经不耐烦的开始告别了。
我看着三闷晃晃悠悠的背影:“真是人憨鬼不欺啊。我二大伯又是镇鬼符又是桃木剑的折腾,还不如三闷两条腿。”
张二虎替王二打抱不平:”那不一样,咱们是在村子里让人给堵上了,三闷这是满野地里乱跑,再说了,二大伯也没打算跑啊,他要是跑,能跑不出去?“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王二家门口。
张二虎喊:“二大伯,你在家吗?”
里面没有人回应。
我说:“算了吧,我二大伯住地下室的,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
张二虎一边跟我往里边走,一边说:“我怎么听你这话有点图谋不轨呢?”
我们两个从大门口拿了火柴和蜡烛。然后下楼梯。
天本来就黑了,我们还要往地下走,真是黑上加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