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默念着:“我要活,我要活。”然后玩命的逃跑,我走了很多小巷子,尽量的拐弯,这样,我爸才不知道我到底跑到哪去了。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应该跑到哪里去。
现在应该已经是白天了,但是天阴的要命,像是半空中有一块化不掉的浓痰。地上朦朦胧胧的,似乎还有些晨雾。
我望了望,不知道哪里着了火,浓烟滚滚的冒到半空,和地上的雾,天上的云,互相勾连,遮天蔽日。
我像是一个逃犯,在一条巷口探出头来,看看街上没有可疑的人,然后才敢一阵风一样的掠过去,然后又迅速地藏起来。
眼看我已经逃到村口了。
躲在村子里被我爸找到是死,像三闷一样闯出去也是死。前者是等死,后者是作死。可惜,我想要的是活。
正在这时候,我扭头看见了村委会的国旗。我心中一阵大喜:“对了,还有张二虎。”
我兴冲冲跑到村委会,伸手就要推开张二虎家的门。但是手按在门上,又猛地止住了。
不对,我爸肯定想到我会来这里。没准,就正在里面等着我呢。
于是我把眼睛贴在门缝上,使劲往里面看。幸好,里面只有张二虎和姚媒婆两个人。
张二虎正在和姚媒婆说着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楚,什么大家寄放在面粉厂的粮食被哄抢,死了不少人,后来莫名其妙的失了火。
姚媒婆嘿嘿的笑:“现在大家和我们一样穷了。”
张二虎就点点头。
我没有细想张二虎地话,看见我爸不在,就放心的推门走了进去。
姚媒婆看见我来了,先是错愕了一下,然后欢欣鼓舞,从床上跳下来:“东子来啦?”
张二虎和我是好哥们,每次我来都是互相拍打一下肩膀。但是这次,张二虎居然亲热的凑上来,挽着我的胳膊。
我有点不习惯,看着这两个热情的人,和眼睛中莫名其妙的笑意。
我忽然心中一凛,假意问道:“张二虎,你们家还有粮食吗?我有点饿。”
张二虎笑嘻嘻地:“以前没有,不过现在还能撑几天。”
我用余光瞥见姚媒婆正在慢慢地抽出一把菜刀。
我大叫一声,使劲推了张二虎一把。也亏了张二虎腿瘸,站立不稳,被我推得倒退几步,倒在姚媒婆身上。
然后,我拉开门逃了出去。
没想到,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大街这时候已经全是人了。这些人大多数扛着铁锹,少数人拿着菜刀。
我不敢靠近,远远地跟着,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不知道要困在这里多久,所以一定要储备粮食,什么现在先抓一些活肉来吃。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活肉这种东西。不由得有些奇怪,于是悄悄的尾随。
这群人大多是姓王的本家叔叔伯伯,有人看见我了,随手递给我一根木棍,于是我夹杂在其中。
我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只是跟着他们乱走。
忽然,有人高喊:“这里有肉。”然后人群中一阵大喊,蜂拥而去。
我没有看见肉,只看见几个人。那是姓李的一大家子,不知道为什么,也都拿着刀枪棍棒。
但是他们明显的战战兢兢:“姓王的,你们不要人多欺负人少。”
我们王家领头的喊了一声:“要不是你们抢粮,面粉厂会着火?奶奶的,白面没了就吃肉。”
然后人群乌泱乌泱的涌过去,一波一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哀嚎,怒吼,绝望,贪婪。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几十人杀了十几人。
我手执木棍,呆立在最后。眼睁睁看着几个活生生的人倒在地上,被大卸八块,满地的血慢慢的流过来,流到我脚下。我耳朵里不断回响着钝刀砍骨头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忽然,我手上一沉,一个全身血污的本家叔叔递给我一把刀,一条大腿:“孩子,回家把肉煮了吃了。家里的粮食省着点,能撑几天算几天吧。放心,咱们王家是第一大姓,人多势众,有事就叫叔叔伯伯们,没人敢欺负你。”
我脑袋里塞进去了太多的东西,茫然的点点头,直到他们走远了,我才触电般的反应过来,甩手把那条腿扔在了地上,然后倒退了几步,惊恐的看着它。
这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狞笑。
一伙外姓人正不怀好意的跑过来。
我惊慌失措,来不及捡地上的刀,撒腿就跑,跟上前面的大队伍。
我扭头,看见他们捡起那条腿,然后躲到巷子里了。
正在这时候,我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怒吼声,是我爸的。
我有点害怕,不敢过去。但是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是老五。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们王家人?”
然后,我们这群人又乌泱乌泱的跑过去,我身不由己,被人群夹裹着冲到自己家门口。
几个外姓人手拿刀枪棍棒正在攻打我家。我妈正站在院子里哭。而我爸站在门外,挥舞着铁锹死守门口。他身上已经见了伤痕,但是依然没有后退一步。
这时候,我早就忘了什么梦,绕过叔叔伯伯,跑得飞快,一马当先,挥舞着木棍冲过去。
我心里怒火中烧,满眼都是我爸身上的伤,我冲到一个人面前,管他是谁,砰地一声闷响,棍子打在脑袋上。那个人惊诧的回过头来,看着我。下一秒,大团的血涌出来,很快流了满脸。随后,他倒了。
其余的几个人听见动静也回过头来,看见身后的人群,手一松,凶器脱手,全都掉在地上了。
他们没有反抗,知道反抗也没有用。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我们一刀刀的捅进身体,然后倒在地上。没有人叫骂,顶多是吃痛之后的一声呻吟。
片刻之后,人变成了肉,被大家塞进了背包里。我家门前,只剩下一地血污。
有个伯伯说:“老五,守住自己家不容易啦,咱们王家人在一块安全点。”
我爸点了点头,领着我妈加入了队伍。
不知道谁领的头,我们开始喊一个口号:“杀光外姓人。”王庄是我们王家的,平时和睦相处的邻居,在注定的饥荒面前,变成了可以杀了吃掉的活肉。
我跟着走了一段,打家劫舍,把藏起来地外姓人一一找出。
忽然,我想起来木夯。不由得满头大汗:“木夯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我悄悄地脱离了队伍,飞快的向猪先生家跑去。
猪先生家大门敞开着,满院凌乱。看不见人,只能看到血。
我轻轻叫了一声:“木夯?”
没有人回答我。我看着地上的血污,心情低到了极点。
我一步步走到屋子里面去。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声音,像是抽噎,但是若隐若现。
我提着木棍,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
扭头看见墙上的镜子。我满身是血,木棍上的血还在向下滴。我的头发被黏的一缕一缕,狰狞无比。
忽然,我看见床下面有一只脚。
我狂喜,一把趴在地上,掀起床单。
木夯死死地捂着嘴巴,瞪着眼睛惊恐的看着我。
我喜笑颜开:“木夯,你还活着?”
木夯张张嘴,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别杀我。”
然后,就晕了过去。
看来木夯是真的吓坏了,每次刚刚叫醒,又马上晕过去,足足折腾了三次,我才稳定住她的情绪。
村子里的混战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这一整天,我和木夯都躲在猪先生家。
我没有问木夯猪先生和猪太太去哪了,因为我知道,他们多半已经不在了。柿子挑软的捏,他们这些小姓,肯定是最先受到冲击的。
天黑之后,外面渐渐安静下来。我拉着木夯摸黑往我家走。
一路上静悄悄的,我感觉很憋闷,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大叫两声。但是我知道,现在千万不能发出声音。
木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不住的发抖。
我现在又累又饿,全身疲惫的要命,只想早点把木夯送到我家。没想到几束手电光照在我们俩身上。
对方凶狠的问了一声:“谁?”
我单手捂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开始拉着木夯狂奔。打手电的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我们穿过大街小巷,不停地绕圈子,终于把他们甩开了。
黑暗中,我看了看四周。这里距离我家不过二百米,只需要十几秒就安全了。
我回头对木夯说:“走,我带你回家。”
没想到,在惨淡的火光,灯光加月光的照映下,我看见木夯脸上居然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这笑容很诡秘,我吓了一跳:“木夯,你怎么了?”
我一句话没说完,后腰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痛。
我惊讶的看着那把水果刀,以及握着水果刀的木夯。
木夯阴狠的说:“王东子,你想把我骗到你们家,然后杀了我吃肉对不对?我告诉你我还没那么傻。”
然后,她蹭的一下把刀抽出来,环顾四周,匆匆的逃走了。
我捂着后腰的伤口,感觉那里一股热流不断地涌出来。估计血流如注。
这时候也没必要进行什么隐蔽了。我艰难的往家走,走的踉踉跄跄,头昏脑涨。
不出我所料,我家大门紧闭,我不敢敲门,担心惊动周围的人。我艰难的助跑,然后上墙。即使有那一摞残砖垫脚,我还是被墙头磕到胸腔,胸口的气息为之一滞,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身子缓缓的滑下去,扑通一声,掉在院子里。
原本黑乎乎的房间忽然闪出一束手电光。然后我就看见我爸妈满身血污,拿着武器冲了出来。
他们两个看见是我,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妈把我扶起来:“没受伤吧。”
我摆摆手:“没事,现在怎么样了?”
我爸说:“村子里面只剩下姓王的了。”
我妈说:“肉都腌起来了。”
我听得一哆嗦。
我妈问:“你饿吗?我给你弄点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