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烈总是忘不了他的中学年代。在二十多年前,符之及与他原是中学同学。最让他念念不忘的是他俩在初进中学时,由于都喜欢文艺,-下就成了好朋友。他俩共同负责班级黒板报,放学后别的同学有的去大操场玩儿,踢球啦,跳绳啦,有的囬家做作业,他俩得留下来出黒板报。万烈记得他写了这么首短诗,用白粉笔写在黑板上:
我的志愿是萤火虫的理想
在夏夜闪闪发亮的是我的魂
那怕只有那么一点儿光亮
在梦里就是一颗眨眼的星辰
曾因给人留下过美丽
再幼小的生命也会永恒!
这不是即兴之作,而是他十岁时,才四年級,白天在村完小读书,晚上村长叫他相帮在小学校里扫盲,教叔叔婶婶大哥大姐们认字儿。那是故乡的一个迷人的夏夜,他走过蛙声呱呱的池塘,见塘边萤火虫在一闪一闪地飞着,他边走边诌着,表达了他当时的心情,他想长大了做个老师。
得!看我的!呐,我和上-首。
符之及聪明伶俐,马上用粉红色的粉笔在我的詩旁写下了这样六句:
我的志愿是百年树根的理想
乐意把巨大的身驱在地下隐藏
别以为我的世界默然无声
树梢传递了我緑色的喧响
只愿我的根须再向上延长
茂密的绿叶就能昻然地接上太阳。
真是文如其人。万烈想,符之及如今当上导演,在外面谁也认不出他,他的才智都贡献在演员身上了,这是可赞可敬的。但在当年那首诗里又表达了他的傲气,却是不敢恭维的。但这并不影响他俩是勾肩搭背的好友。
读初中二年级时,他俩是住校生,在一个班,在同一个宿舍,同一只面盆洗脸,同一只木桶洗脚,俩人关系格外亲密。那时学校条件差,住读生睡通铺,木架子床,符之及争着要睡上铺,说他人矮猴儿似上上下下方便。诸如这样的细节,让他讨了好口碑。大家选他当了班长。
不过后来出了件事:闹鬼。
事情是这样的:夏夜蚊子多唷,大家都喜欢三五成群到操场上乘凉。万烈对符之及说起了六岁时的事儿。他舅公死了,他跟妈奔丧去的。真是奇了怪了,人死了,怎么会作怪?怎么真有鬼魂呢?
万烈说:我舅公去水泵站值班,触电而亡。
在他们乡下自公社化后是决不允许土葬的。但舅公早有言在先,他一定要土葬,而且对人说造小船呢,其实自钉了口棺材,藏在羊圈的草棚里。他死后,舅公家的人就马上把死者入棺,那天正是雷声隆隆,钉棺声混在里边也不惹外人注意。然后,舅舅们把棺材放回羊圈原处,准备在灵堂悼念仪式后埋葬。大家聚在客堂间灵堂悄悄烧香、磕头,女人们哭着也是捂着嘴不敢大声,唯恐被人发现。
那天晚饭后,六岁的万烈推开侧门去竹窠解大便,他一点不害怕,雷电过后也没下雨,暮色朦胧,他还走近羊圈去看看棺材,棺材上面盖着蓑衣,羊间或咩咩几声,羊圈一片寂静。他便在粪缸边蹲下,拉下短裤,手拉竹子,忽然间他一个激灵,他听到棺材里有轻微的嘿嘿的声言,好象是叹息声,又好象是笑声,又好象在哎哎地叫人,那音色真象舅公的声音------
万烈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难道真是舅公的声音么?那声音时有时无……
他害怕得肩膀也颤栗起来,赶快起身,一慌神,却掉进了粪缸。他赶快爬上来,浑身都是粪便,从头到脚都是恶臭,他想吐又吐不出,怎么回家?
他便到竹窠旁小河沟里清洗,只穿一条水淋淋的短裤赶快跑回去。
一推开门就压着嗓子说:不得了不得了,舅公在哼哼呢……当即他就挨了舅婆一把掌:小伢子活喷(瞎说)!不作兴的!小伢子能活喷么!三舅说:我钉棺的,他早咽气了,心脏也不跳了,一动不动,我怎么会把活人钉在棺材里呢!三舅狠狠地白了万烈一眼。黄纸火光熠熠映着人脸,个个焦躁不安。舅妈说每人再磕四个头(神三鬼四),祈祷亡灵安息。
四舅和小表哥却悄悄地出去了,万烈也影子般跟在后面。但这时羊圈旁却是万籁俱寂,连羊的叫声也没有了。夜幕降临后不久,舅舅们就赶不及地急匆匆地把舅公就地埋了。
符之及听后在黑暗里真啧唇,说万烈呵万烈,你当年六岁了应该懂事了,你听到棺材里有动静应该马上冲回去报告大人,被你躭误了,你手里有条人命呀!
这事很快在班里传播开来,有人说现代人研究灵魂学,有人认为有魂灵,但有同学说那是研究罢了,反正无神论认为沒有鬼魂。
不过,有的女生在上晚自习时不敢上厕所了。有个女生说她经过那条暗走廊时,听见有哼哼唧唧的声音。她跑过走廊直拍胸脯,提着裤子说妈呀,吓死我了!有人还说,等你解好便会有-只枯瘦如树皮的手递便纸,那指甲很长象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经这一说,有的男生就对万烈开玩笑,说他的舅公找他祘账来着。
当亱万烈就睡不着,一直想着闹鬼事,还有符之及的那句话,他变得以后总是彻亱失眠,后来这亊象滚雪球发展着,让他得了忧郁症。
又-年后,这亊才算澄清。乡下的大队要修条路,万烈舅公家后面的土地要征用,拆掉了篱笆墙割掉了高高的杂草,舅公的坟就暴露无遗了。
大队的人也没怎么批评舅婆,只说这里要修路,坟要挖掉,遗体去县城火化吧。大队的人相帮挖出棺木,发现被埋的棺木怎么一头轻一头重?
打开一看,不由吓人一跳,舅公坐在棺木里,半身依在棺木板上,嘴巴歪着,-付用力的模样。双目圆瞪,显得死不瞑目而又无奈的样子。仔细看,双手上都是石灰,十指曲着,指甲里都是石灰,很明显,他曾在埋葬后活了过来,他曾用微弱的生命在棺木里挣扎过。
原因是当时舅公家的人怕土葬被人发现要处重罚(当吋当地的政策是这样的),因此匆匆下葬,其实他的心脏还未被电全部击死,后又缓了过来。要是当年万烈懂事听到声响马上带滿大粪回家告诉大人,也许舅公现在还能活着。为此万烈抱恨不已。
但舅公之死已让他种上抑郁症的种子,妻子妮娜之死让他的旧病再次复发。
这就影响了剧本修改。
阻碍剧本被釆纳最有可能的是符之及的"夺妻之恨",万烈又想。
他曾接到过邬殳嬿的电话,她说已经在合肥演出了。他俩的事,他不知想过多少遍,如她与符之及离婚,他是很难与她结合的。无庸置言,这里的关系说不明白。
他趁她外出演戏的机会,决定赶块给她写一封信。这信很难写,一定要让她收到后,断绝俩人的来往才行。……他在六楼屋顶平台上转了好几圈,才把伩的内容想定……
他在电脑上写得很快,他要早点了结这让他难受的时刻。信上这样写道:
殳嬿君:
你好!想来演出繁忙,贵体保重为要。
告诉你一个情况吧:这次我为什么会犯病?我是个小人,我直言:这个背景是场爱情战争,你的丈夫对我用一种特别的武器將我击倒,而且让我有口难言。这里,我要插一句,我想如果你把我的信告诉符老弟那你就比我还要小人,可谓是小人之小人了。
这有什么办法呢?爱情就是这样,如同两个小孩争夺一串冰糖葫芦,其实我知道这串葫芦是人家的,我并不去争,但人家以为我已在偷吃葫芦而且要惩治我,那我就真沒办法了。我可以预言这事还刚开头好戏在后,一般说,女人很难了解男人的深层心理,如果他已下狠心,我便在刼难逃了。问题的复杂并不在于我怎么想,而是人家的心似山谷般地深,你能探底吗?人家以为你要报复他,他来个先法治人,你就不得不吃不下兜着走。
殳嬿:请您以后别再来找我。看在我们俩有过愉快的舞台合作友谊的份上,看在我们俩很谈得来友谊甚笃的份上,看在我亡故的妮娜的份上,看在我这个患病者的份上,你不能怜悯我吗?如果你决不改变的話,你会毁了我的,这也祘得上爱情么?
就此匆匆,余言已尽。
即颂愉快
万烈
万烈寄走这封信后,心里平静了许多。具体的事他是无法对邬殳嬿说明白的。
他开始工作,修改剧本。他想,以后邬殳嬿再也不会来找他,符之及那双注视他的目光自然是会看到的,别人也再沒有闲言碎语,符之及肯定能从邬殳嬿那儿了解到,我并不是个破坏他们婚姻家庭的人。这样,他就可能恢复我们的合作关系。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修改本被冷遇,还要他再改。是不是那封信还未收到效果呢?邬殳嬿虽已回团,住在剧团集体宿舍里,整天冷着脸,并未对符之及谈这信的情况吗?他东想西想,很纳闷儿。这也成了件让他看不见摸不着,不知底里的鬼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