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曾经说过:"问题全部在于偶然"。下面连续发生两起有关案件节外生枝的事也是偶然。
自从符之及接到那封贼喊捉贼的匿名信后,显然在实际上他变得底气不足,再说外面议论对他的影响,他时常有惶惑不安的时刻。如在办公室打电話会弄错号码,午餐走进食堂会忘记带碗。
他把那封伩研究过多次,有的细节是对的,有的细节完全荒唐。但,在主客观上他成了嫌疑犯是摆脫不了的。嫌疑犯而不是"钦定",他依然有极大的迂囬空间。现在他平时昻首挺胸,稳操胜券的样子。他主要是想到管之同对他所说的"以攻为守":三国中说东吴孙氏由于他划江自守,作战半径不逾合淝,不过襄阳,保着自己,蜀汉开发西南大举北伐,孙氏过太平日子,灭蜀之战,依然按兵不动,最后被晋军攻败。无进攻则难自保。符之及学到这条,组织耿耿丶小靳丶妮娜弟三路人替他进攻,锋芒指向万烈。他自喻为孔明,"己所难措,假手于人"。管之同摇头晃脑,赞赏他很有长进必胜无疑。
但管之同呷了口飲料,又说道:之及老弟哎,谁的目光都不能与我相提并论,我发觉你,对,你办案比较迟疑,不夠果断,似乎有些牵址似的,那我送你四字:虚不露怯!心里即便,即便噢,有怯之处,那就要学得张飞,张飞在林中布兵仅二十余人,对付曹操大军,他立于长坂桥,曹操見张飞毫无惧色,怀疑他已布伏兵,此时张飞猛吼一声: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誰敢与我决一死战!曹操身边的夏侯杰惊得肝胆俱裂倒于马下。嘿嘿,二十余兵胜大军,这才叫虚不露怯!
符之及听此一番话,一下快活了许多。就此后他梦里再没有見到过妮娜。呐,我真是杞人忧天哦。他说。管之同也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符之及密切地关注着案情进展,意想不到又出现了一个谋害妮娜的嫌疑犯:管之同的司机金刚。完全打乱了符之及的计划。
那是符之及想通过金冈了解管之同生意的近况,贴身司机往往很知内幕,他叫了几个菜在家里約金冈吃饭,在酒桌上,一瓶大曲竟然让金冈自我招供。
他说管之同这老鱉在国外买了三套别墅。都啥年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金冈摸摸油嘴说,我说符符头您以后就别别别想什么妮娜死案了,我烦,烦你们……你们不是在研究谁拔了吊针?哎呀,直说了吧,是我干的,管总让我走-趟,说说那病床挂着妮娜名字,你把围帘子拉起来做。我那天穿穿得妈的忒帥,西装革履,荷兰皮鞋,领带是金黄色的,头上还抹了点油,铮亮亮的。我我要装个大老板呀,妈的千万别别让人看出来我是来干坏事的。我进医医医院,根本就沒从门进去,那那门上靣肯定有探头,我是从草坪方向绕进去,跳窗进进去的。我有些忘忘忘了,几楼?反正我问了他他们,找到妮娜就是了,我拉垃上那那种围帘,她正闭着眼,睡着了嘛,我我就把她一下解解决啦。骗你是狗!
符之及瞪大眼说:那,你在病房会留下脚印……
金冈说:这,这我慬……我穿着……鞋套……
符之及又问:那,后来又怎样啦?……
金冈说:睡着了醒不了啦,天助我也……别烦了……
符之及还想问他話,重要的話,但他的手臂往桌上-伸,脸往桌上一靠,闭眼瘫着,仿佛睡着似,还是他不愿再说,装睡呢?
符之及发现他说话逻辑很顺,没有-句多余,沒有一句答非所问,他并没有醉呀。心想管之同这人倒是为啥,要插-杠子这样来了结-个并不相识的演员的生命?这太不可思议了。唯一的理由是为我,一个朋友,解决一个疑难杂症。
那以后水落石出,果真追究起来,那事情的根源是为朋友,为我!这就出大事了。把我也连锅端了呀!那我,现在所有的调查都是多此-举,反倒热酒不喝喝盐卤自找死路了。
他等不及金冈醒来,打电話让管之同马上来一下。他把金冈放倒在地毯上,他那牛般强健的身躯三匹马也拖不动。他睡得很死,如同倒塌的石柱。管之同进屋,连踢他数脚,把脚踢疼了也沒能喚醒他。符之及并沒有马上说清情况,只说他酒喝多了。符之及说此人喜酒很少吃菜,来来来,你坐下,我们把它解决了,否则也是浪费。管之同慢吃细饮,问:有何贵干?符之及并不问他拤死妮娜到底是怎么囬事,只说:我的尊兄,我先想打听一下,您与妮娜万烈以前有否过节?
过节?管之同脱下外衣,挂在衣帽架上,用手轻掸袖口上的灰,不紧不慢地松松金色领带,才继续说道:有呵,当然有。这要从二十年前说起喽。
管之同坐下,呷了口葡萄酒,说你是知道的,你大学里有个同学叫郝真。符之及说:当然,当时我上第一部話剧缺资金,听说郝真舅搞投资的,就是通过他,我才认识你的么。
管之同说:正是。郝真,是我的外甥呀。二十年前,郝真在艺术大学表演系读书时,我对外甥的婚事甚为关注。我说:真真,舅有所闻,艺术院校的学生谈婚论价的比理工学院要多,都大三了,如何?他嘻嘻地笑道,目前还是单相思。但我未笑,却是认真地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费,你看中了就要主动出击,女生总是被动的。于是他便写了万言信,倾诉对妮娜的友情与爱。但未收到囬信。他的信如泥牛入海,-去无回。郝真对我直言:舅,我直觉感到,妮娜很可能默黙地喜欢上我们班的班长万烈呢!万烈?我初次听到这名字,就颇为反感。我说:这个姓万的应该成人之美不该夺人之爱。舅!您别这样。这种亊最后总是由女人决定的。我怎么好意思找人家说,请你让位。我变精神病了!我把手-挥说:我是看在你爸妈面为你好,他俩在外地鞭长莫及,你舅能不管不问吗?我让郝真另找,说天下何处无芳草呀!但我不知郝真哎,真心爱上了妮娜,他期盻以后鸾歌凤泊,或别有什么变化,他决心等她,終身等她。世界上真有如此的痴心汉。后来他听说妮娜与万烈结婚了,他终于受不了犯病了。他毕竟是才二十出头,日思夜想妮娜的小靑年呵!这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我呢,拿出大半的时间陪他看病。每天要去探病,对他进行精神撫慰。郝真在药物的帮助下,也很快治愈出院,并未留下精神创伤。但,操他祖宗的,倒给我留下了精神创伤。我整个家族的人都骂我,这个进棺材也死要钱的管之同,只晓得做生意赚钱,连住他家的外甥婚亊也不管,外甥到四十岁了还是光棍!从郝真二十多岁到如今四十岁,家族里所有的人骂了我二十年,都与我疏而远之,说我是极端自私自利的人!外甥才会得相思病!我这口气哪儿出?当然要出在妮娜万烈身上!首先妮娜,害他得相思病,到现在郝真还是单身!妮娜死了,他还说要找妮娜那样的人!中毒多深!我几乎天天骂臭婊子妮娜!
符之及打断道:所以你就乘她病重时让金冈把她做了。啊?
无稽之谈,是金冈说的?
符之及点头。
管之同哈哈大笑,差点把客厅吊灯震落下来。笑罢,他说金冈此人酒后胡言乱语,而且面不改色,象是真有其事。所以我是从不带他赴宴的。此话暂罢,尊弟,你对我说要查案原委,弄清万烈与白嘉妹关系真相,我倒是赞成的。我想为尊弟破财消灾。我花些钱到西南边寨走-走,拍部微电影,如今时兴这玩意儿。
管之同又说:让万烈和你的嘉妹一起去,我准能让你见个虚实。是餓鹰还是飽鹰一试就灵。如何?
万烈与符之及的关系,因符之及把剧团表训班划归万烈,而有所改善。其实万烈并不懂,他这样做只是放的魚餌,不多久,他就要把表训班整个儿归于他符之及管的文化公司。
现在他约他去西南拍部短片,只用他一周时间,他答应了。
万烈总是用清早最好的时候看本,他那么仔细地一页页地翻看着,为剧中人物深深打动,好戏!以前的电视剧里写公司大都是董事长、总经经当主角,这个戏却以一个普通的业务员为主角,倒有新意。
万烈随剧组来到了傣族山寨。他们居住在镇上,拍摄点也不远,一刻钟就能到达。傣族村子很美,那尖尖的吊脚木楼,金黄色的寺庙,还有那冲入云霄有几根旗杆高的光禿禿的独木树……西南边陲山寨是美丽的。
这次拍戏万烈有个重负,导演符之及说如今时兴巴赞理论,我也来个长镜头。他要万烈背下足有八分钟的长词儿。在那场戏,同时他要表演鞭及包装纸的小杂技,按导演符之及的设想,让一位农民上台举起包装纸,他扬起一根鞭子,先把包装纸击成一半,然后再击一半。于是他就说:乡亲们!这次我们来与大家一起开发绿色产品就象鞭击包装纸是有一定风险的,但只要认真对待我们就会成功!就是这么个镜头,他在开拍前到当地杂技团去学,费了老鼻子劲儿了,回来后又反复地练,按他平时在镜头前的冷静与自制力,他是完全有把握拍好的,但他担心的旧病复发,他心里紧张起来,万一手一抖鞭子击到农民的脸上那还了得!……联欢会的农民群众演员都到齐了,副导演把戏都对他们说好了,轨道车也铺好了,录像机的地位与演员地位的配合也试妥了,符之及坐在监视器旁,大声喊着:全场注意,准备拍了!于是有六丶七个照明灯都亮了起来,万烈不知怎的,他的心陡然间忐忑跳动起来,他一手握鞭,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出手,一鞭下去,把配戏的农民从头额到下巴抽出了一条红线,哇!他怔住了!闭了闭眼,摇了摇头,幻觉!哪来的幻觉呵!他把另一只手按在胸口,对导演喊了声:给我一分钟!这时全场寂静下来,万烈在这一分钟里,他心里说:操蛋!你什么时候怯过场的?没有!你的手有劲着呢!它决不可能抖!决不会的!他完全地镇静了下来了。当符之及喊出开始的口令时,他镇定地举起鞭,吧地击在包装纸上……然后一气呵成拍完了镜头。然而,当符之及叫停时,他的衣衫全都湿透,他仿佛用了最后的气力才把这最难的镜拍竣。
其实,管之同出资拍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把白嘉妹安排在万烈单人住室的旁边。第一天晚上,他和符之及通过玻璃窗折射就见白嘉妹进了万烈的房间。符之及赶忙拔脚去房间看个明白。
这天晚上,白嘉妹正巧跟万烈在谈挂在她心头最重要的涉案的事:万大哥,我憋在心里有些話,让我很不安很难受,見到您就发憷,我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吧。我实在对不起您。您前妻的死确确实实是我犯的案。我让女友发短讯告诉符之及,原想不让他暗查下去。实际上我内心又很郁闷,磕头怎么会让人死了?我心里总觉痛苦,直到最近我在大院里才打听到,凡演出过民国以及之前的戏,都知道磕头的习俗"神三鬼四",我看过妮娜老师几年前演过曹禺的<北京人>,里边有。我磕了四个头,就是骂她是鬼,那,肯定案犯就是我啰。她泪水闪闪地说。
万烈说:噢?啧,这怎么就能说案犯是你?
白嘉妹说:听我说呀。妮娜老师去逝前,我买了个花篮去看她,在考艺术大学表演系前,她是辅导过我的,我想她一定会对我帮到底,哪知她现场要我难看,是不是因为我沒付她辅导费?我气死了,考完后囬到家,三天睡不好觉,后来就写信骂她,死了躺在棺材里还伸出手一一死要钱!沒給钱就给我好看,以后会招报应的。这是我头-次咒她是鬼。但不久我就听到准确的内部消息,说在最后一次讨论会上,她据理力争要吸收我入校,说我形象很有特点,富有想象力,表达能力可以通过培养提高的。但别的老师反对,我太委曲她了。我去医院看她,确确实实是抱着赎罪的心情,我跪下对她磕了四个头,我当时不知神三鬼四。她以为我是来报复她,再次咒她是死去的鬼。这样她的情绪就会有惊人的波动,气得她猝死了。她就死在那天亱晚。三头六面对下来,她就死在我离开她后的两小时内。呜呜……许多天过去了,您看我平时待人笑嘻嘻的,但我心里总是痛苦,大院里议论这议论那,特别是议论您和殳嬿老师,我心里总不是滋味……现在我不知怎样才好……
万烈说:小白,你不要哭。我真不知还有这些旁枝杈叶。唉!对这件事不要想得太多。由于生活中的不确定性造成了生活的不可知,这实在是个悲剧。即便真是这样又如何!小白,我万烈决不会计较,何必背这包袱呢!我可以这么说,即便这样,妮娜老师在九泉之下也会原谅你的,肯定会的,因为你对妮娜之死,心底是純洁的……
白嘉妹放声哭了出来。
……
符之及正躲在窗外凤尾竹林里全神贯注地在窥听,不由地重重地一挥拳,心里喊:查了半天怎么会这样!这样!尿罐全叩在自己头上。这时他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又痒又疼,他弯腰一拍小腿,居然是条粗黑的蚂蟥,越往外拉就越往肉里钻,他疼得想喊,强忍着,忙往竹林外跑。
囬到管之同的住屋,往长镜里一看,妈呀,不得了!从头丶手背到小腿,有十数条蚂蟥在吸他的血。管之同说,快拍!拍!你怎么去竹林啦!啧啧啧,那里面有旱蚂蟥猖狂得很,我在这儿插队落户七年还不知道嘛!符之及一个劲儿拍着,拽着,蚯蚓似的血在他皮肤上爬行,他嘴里却喊着:这美丽的地方怎么尽出鬼事!鬼事!鬼事!管之同帮他拍着拽着,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