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很复杂,这要从二十年前的那个凄风苦雨的秋夜说起。
那一年的秋天来得早些,他和黄娜各自撑着伞,沿着小河边走着,他注意地听着黄娜的每句話,象哑巴似看着她,自己象个扣在她鞭子上的青蛙由她摔打。黄娜不时地用忿忿的目光看着他,说:符之及呀,你哪能会让我那么伤心!说真的,我当初被你那些美妙花言花语打动了,啥个“如果音乐是爱情的食粮,就请它来个过亮”,我只想嫁个雅人,我恨自己是个俗人,我被你骗进了,连给我的定情诗,你说是你写的,我特地去图书馆对过,是抄舒婷的呀!你的肚子上居然纹了个大老鼠,那鼠满目狰狞,浑身是刺,尖的嘴上是红色的,你让我吓得差点晕过去,象你这种俗不可耐的人,让我哪能爱你?符之及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呐呐地说:有时我把自己扮成小丑,是为讨你的欢心-----符之及呼喊着她,她终于没有回头。但后来他还是打听到了她的电話,去日本找她了。
符之及头脑里又跳出妮娜的名字。他想想真觉可笑,当时为什么会灵机一动,在黄娜的面前赞美同学妮娜?说她在班里女生中长得最漂亮,品学兼优,但她追求我却冷遇她,因为我把她与你相比,简直就是乌鸦与黄鹂相差太远了。黄娜埋头笑,她也许信了,哪个女人沒有点虚荣心呢?唉,开始我就以玩笑方式騙人,也许注定了以后的不幸。
其实我是真爱着妮娜,我特别爱她的唇,不象艾萍萍是宽厚的,她的薄唇象两片柳叶,总是抿着,微笑着,我总觉得那唇长着是要男人去吻的,要男人去打开的。我爱上她以后我就决心哪天一定要深吻她,一直让她离不开我。我对她追求的話似乎已经说完,对她不该做的讨她好的事几乎已经做完,她呢,还是抿唇笑着,端着肩,显得清高的样子。有一次我有点奈何不了,在傍晚囬寢室的小路上,我试图去吻她,刚碰到唇角,她却出了重拳,把我击倒在草地上。当时我的嘴角出血,疼得厉害。整整一月戴口罩,说自己患重感冒。我对她的深爱与深恨就是那时积下的!不让别人幸福的,她自己也不会幸福!这是我深藏内心的。
怎么又想到妮娜!我应该想的是黄娜。
符之及想到那个夏秋之交,他坐在剧团的办公桌前,看几份新入剧院的青年人填的表格,他一下见到郁蕙的名字!啊?郁蕙?郁蕙?那是黄娜业余写诗的笔名,会不会那么巧,就是黄娜!郁蕙的孩子填的表,填表人在直系亲属栏里填上了母亲的姓名,注明为生母,后面又填了养母的名字。哦,郁蕙!真是巧他爹打巧他娘,巧在一块了,难道她的女儿来到了我的身边了?
他见到了郁蕙的女儿郁兰。那是在他与三个新演员见面会时,郁兰坐在那儿挺文静,他特地打量着她,圆脸圆鼻子圆眼睛,与她的母亲很像。他指名说:你叫郁兰吧,你说说。郁兰仿佛受惊似抬起头红着脸说:噢,考进你们团不容易。在场的领导和同事们都大笑起来,齐团长那宏钟似的嗓门格外响亮。
"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隠,总不愿说爸的亊。"郁兰曾这样对他说。但实际上她是有心计的人,她-直在悄悄地寻父。可是他能对大院里说么,诸位仁兄呵,这实在是太寃屈了,我当初只是跟人家谈朋友,有过一次情感冲动,要是当时大学校园里有避孕箱,能自取工具,我也不至于会有这二十年的重负,恋爱中的一次性行为呀,可是別人会这么原谅我吗?倘使让齐团长知道,他可能会愤怒不巳!这一定会影响我的仕途!老实说,我跟邬殳嬿离婚別人是同情我的;我与白嘉妹在一块儿,就缺个结婚证,这在现在也是能为別人理解的。唯独冒出个私生女,这对我就太糟糕了!再说,世界哪有那多个偶然,郁兰的丈夫偏偏是万烈的儿子,开诚布公这个事,这会遭到他的竞争对手万烈的嘲笑么?这位岳父大人的婚前史是如此不干净。“我绝对不能认郁兰为女儿!”
他又想到妮娜。哎嘿!谁也不能理解我挨了妮娜的重拳,待我摘下口罩后我却更爱她了。那是因为学校剧场放部电影<叶塞妮娅>,里面有个鈿节,追求叶塞妮娅的男主人公开始也曾挨过她一拳。这给他很大信心。但不久就觉自己死皮赖脸了,他找到黄娜,平息了心中的火焰。但当初埋下种子,无论爱与恨,总要生根发芽,象树干越长越大。妮娜之死似乎与我是生死博弈。
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逡巡很久,想到她会死不瞑目。现在好了,她丈夫万烈的剧社忽然奇峰突起啦、效益飊升。据小靳告诉他,郁兰在其中起了关键性作用。现在万烈正在重用她,我再不能让她胳膊朝外拐了。他决定约郁兰去都城大酒店吃顿饭。
符之及要了价格昂贵的北极贝、渤海大海螺、日本海大龙虾、北部湾红蟹等等。他用歺巾纸擦了擦手,对郁兰说:吃吧,这些海鲜以前吃过吗?郁兰搓了搓手,看着这些奇珍佳肴,说道:符导,你怎么这样破费呢?他说:为了对今晚有个记忆!你懂吗?他的目光那么慈爱而喜悦地看着她,让她有些惊诧,不禁问道:您对我要说什么事呀?他又把一只海虾放在她面前的菜碟里,说道:这是从东京湾空运来的,也许你会想起你的母亲。
郁兰垂下眼睛说道:您为什么要说我母亲?为什么呀?
那几年他专攻話剧导演,如同出家人迷恋佛经,他时常给黄娜电話,但决不与她见面,他每年总要收到她的汇款,纳豆丶第一酵素丶马油,寄到他姨夫家。但他俩的情感的增骤是不言而喻的。
他终于走出了艺术殿堂,进剧团当上了导演。他欣喜万分地跨洋过海,去名古屋与她会面。在名古屋的市郊,租房要比闹市便宜些,黄娜家徒四壁空空荡荡,她把积蓄大都给了他。想到这他就感到心酸。在屋外路口有个电話亭,亭子上贴着青春年少的女子的照片,那种娇艳的面容与肉感的身体,让黄娜相形见绌。但他沒有去揭相片,相片后面就是美女的电話。他爱着黄娜,尽管岁月已在她的额际眼旁添上了细细的皱纹。他到达后,黄娜同意与他去单包间浴池同室。等待丶积蓄的情感,让他情不自禁地拥抱在浴池里淋沐的黄娜。他俩的心愿都实现了:黄娜让他成为了-个有真才实学的行家;他也追求到了心目中的公主。
但奇怪的是,洗罢浴,他们穿着条纹睡衣坐在椅子上喝着咖啡,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那玉洁的面容,发现面前是活脱脱的妮娜!妮娜!热气已抹去她脸上的皱纹,她那圆似气球的脸厐闪耀着玻璃般的晶亮,那双圆大的眼就如琥珀似熠燿生辉。她比电話亭子相片上的女子美上十倍。他情不自禁地说:笫一只睁眼的鼠崽最可爱,相识相爱的笫-个女人最招人疼。黄娜抿着嘴笑不言语。他情不自禁地拥抱她,去深吻她的唇,他觉得完全是妮娜的柳叶唇。
迫于生計,那年黄娜转輾去了大阪,开始她做的是研修生的营生,其实就是在私人小老板家里踏缝纫机做衣服。她头脑里有不少对女装新颖別致的想法,幻想能在私人小老板那里得以实现。而她的生活很为节俭,平时住房是与別的研修生合租的。那次为了他的探望,她特地去单租了一间宽敞的木屋。他们喜欢到对面的歺館吃味千拉麺,总看到一对年迈的老夫妻面对面地吃黄喷喷的煎餃,还有-碟芝麻酱,两小碗味噌汤。一次,他发现在他们面前的大盘子里只剩一个煎餃,两位老人推来推去都要对方吃,最后沒办法了,两人各咬-口把煎餃对分了。他推推黄娜的手臂,让她注意这对老夫妻,并軽声说:几十年后我们也许会来旅游,我们就象他俩,会招来别人羡慕的眼光。我俩就象城隍庙里的一对菩薩,站就站一生,坐就坐一世。她照例是抿着嘴笑不言语。符之及觉得坐在身边的她就是妮娜。
后来他问歺館老板,这对老夫妻为啥这么要好?老板告诉他,因为他们年青时生有两个儿子,都是十几岁就上了中国前线,替天皇丢了命。
他恍然间完全清醒过来,哦,所爱的人是应该共着命运的,冥冥中总有割不断的情份牵引着。爱过就不会忘却,爱过就会喜怒无常。他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欲言又止。郁兰的目光注视着他,一时仿佛气氛严重起来。郁兰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郁兰因激动泪流不止,她的双眼一直盯住对方与自己一个模样B型的耳朶,说:爸,我的亲爸,我太高兴了……不过,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认我呢?为什么呀?
他苦笑着,耸耸肩说:因为爸爸的爱情输了,输给了博弈的对手,等爸爸彻彻底底赢了对手,我开庆功会公布我俩的父女关系!
要不是妮娜的关糸,你妈会幸福得多!现在我们虽相认了,但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我们的父女关系说出去,对谁也别说。暂且保这个密。首先是对你母亲,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