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烈对于前妻妮娜之死想法也是复杂的,他感到世界上的难事并不是一下就能解的。甚至面对亲人殳嬿她也有难言之隠,她也未必能豪无顾虑坦露真心。万烈能感觉到,但决不会造成她的尴尬甚至无奈。
对龙凤对戒-亊,他是抓住不放的。他认为这是妮娜之死的重要細节。他首先对殳嬿作试探。时常故意在她面前把手指上的龙戒脱上脫下,殳嬿的神情似乎显得慌张,很不自然。有-次还見到她别转脸抺泪。万烈难以猜测真正的原因。
万烈别过身走到窗前,眺望粼粼河水想着,她曾说过妮娜死前曾希望她嫁给他,好好地照顾他,按理说她会把凤戒送她。但,之后她从未提这件事,这就有背一般生活情感的常理。
那么有一种可能,有人是忌讳死者的遗物的,殳嬿属于这样的人吗?也不,她无论在什么时刻,总是戴着妮娜的劳力士表,那是从瑞士买来的。然而作为爱情的信物,凤的对戒当然是最为重要的喽。
噢噢,多么奇怪的事!
他特地去医院查询。当时看护妮娜的薛阿姨还认识他。薛阿姨说,妮娜老师对凤戒很宝重的。总是戴在手指上,用歺巾纸擦,擦得很亮,左看右看。即便洗脸洗手时也决不脫下来的。
只是有次做CT,医生一定要她取下,她就给我保存,囬到病房又戴上了。
薛阿姨说:万老师,您不会怀疑是我拿走的吧,我告訴您吧,我有两个孩子都在城里工作,我男人也有工作,如今我们不是穷人,不会做那种缺德事。
万烈哈哈地笑了。说道:噢噢,薛阿姨,我想知道她在最后离开这病房去抢救时,她手指上有戒指吗?
薛阿姨说:万老师,我想起来了,是我相帮男护工一起推她下楼的,我把她的手掖进薄被里,沒见着嘛,沒见着。
万烈决定要替殳嬿买只钻戒。二十年前的经济情况无法与现在比。他和殳嬿一起去珠宝店时,殳嬿显得很高兴。他花了十万给她买了只钻戒,当场替她戴上。那钻戒象水珠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殳嬿兴奋地合掌,发出吧地声响,说:太漂亮了!阔太太!
万烈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一下想到凤戒。当初他给妮娜戴上时,妮娜也说了句:好极了,美丽的凤,龙凤双飞!她的双目深情地凝视着他。他说,多好!这是爱的结晶。但现在他说不出来,他-下想到的是也许妮娜给了殳嬿凤戒后,殳嬿不愿載出来,因为那戒太土了,戴出来丢她的脸。难怪现在她戴了钻戒会说自己"阔太太!"。噢噢,我是否误解了她呢?这凤戒到底为啥消失?还有更为重要的情况吗?因为让他十分不懂的是,那天买了钻石戒囬到家里,她关上房门,一头扎在被子上嘤嘤地哭,后来竟然嚎啕大哭。这哭声太过份,让他心里很不安,很痛苦,她断定她定有事暪着他,在买戒指这天哭,十有八九与凤戒有关。凤戒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还有-事让他放心不下,一次她独自在家跟一个人打电話,看来她发脾气了,那声音很响,在北窗走道上也能听见。万烈那天去会朋友谈专题片亊,不巧那朋友有急事,半路返囬,这样他早囬家在窗口听到了。她说:你为什么要在一年后才告诉我?你拿了我的钱就算完亊了?你这个火葬场的人也太滑头,不怕半亱鬼敲门呵?我相信你,你早点告诉我!她死后有些日子了,你听说我们大院有人查亊,跟你是水牛角黄牛角各归各的!你对死人负责,也要对活人负责,你要是耍滑头,我也横竖横拆牛棚了,上法庭告你!我这个八姑奶奶什么都不怕的!别说废話了!早点告诉我怎么做的!我还要看凭証!
听完话他才用钥匙开门进去,殳嬿吓了一跳,双手往后一缩,说你不声不响进来真吓着我了。万烈说跟谁打电話呢?她说是-个商场的朋友。万烈分明听道她是跟火葬场的人通电話,他也不多问了。想到那天为妮娜在火葬场营业部吃豆腐飯,殳嬿抢着去付钱,账还未结清?骨灰盒也是她抢着去买的,账也未当场结凊?最可能有什么"灰色行为"?殳嬿肯定不会说。他沉着脸很不高兴。
由此万烈想到殳嬿的缺点,她不象妮娜那样直面生活,心灵坦诚。殳嬿囬避对她的名声有损的事,甚至说谎,且美言谓善意的谎言。她的好胜心和虚荣心是不言而喻的。
万烈追昔思今。想到邬殳嬿的整个人生,她那样几乎狂热地爱着艺术,到底为了什么?不由地想起她与符之及的婚姻史。那是她自己说的。有-次她酒喝多了,无法阻止她对万烈潮水似的倾诉,甚至是那些难以启口寒碜的话。
一次,演出完毕,他约她到一个酒吧宵夜,对她说:今儿个演完了最后一场,该好好地轻松一下,喝香槟还是威士忌,或者干红,或者茅台,xo也行,只要你有酒量,我把内裤抵押在酒巴间也要满足你的需要。
邬殳嬿乐得弯下腰来,说:那行,我定喝得一醉方休。
邬殳嬿要的是啤酒,喝了一瓶就不行了,脸红得似酱缽一样,浑身轻飘飘的,她用手撑着头对符之及说:我……不行了,送我……回家吧。
符之及说:你父母见你这样,准要骂你,我看你还是先到我家去歇一会儿,我再送你回家。
邬殳嬿摸着自己滚烫的脸说:……也行。
迪士车沿着入夜的街市向前开着,护城河上吹来的凉风让她清醒了一些,但她感到自己依然象个软体动物,软巴巴地靠在后排椅坐上难以动弹,符之及坐在她身边,把她身边的车窗摇下,那强劲的风吹进来,吹得她短发竖起来,符之及的唇沒有离开过她的雪白的头颈。
她觉得头依然发胀,昏沉沉的,她半依半躺地靠在沙发背上,符之及笑容可掬地对她说:殳嬿,我觉得这个戏你演得最好,我已经向剧团齐团长打了报告,推荐你参加今年市里的戏剧牡丹奖,团里这一关肯定没问题,主要是文化局的评委会,主任评委是副团芮纳的好友,我为了你,那肯定要去找他帮忙的……他边说边把手插进她的胸衣里,她也听从,说:符导,你说呀。
符之及的双目火似燃烧,说:殳嬿,呐,你不觉得我对你是鸡给黄鼠狼拜死巴结么?我爱你爱得脊梁骨都疼呀!我只有一句话,这辈子只愿成为你的奴仆我死也暝目了。我们相处下来,我真的了解了你,我感到你也了解了我,我对你真的是蛤蟆吃称砣铁了心,你別笑呀,我这辈子的生活目的就是为达到你的心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邬殳嬿的嘴巴乐得似盛开的喇叭花,没等得及她的回答,符之及便解她的衣襟,她并没有反抗,她无力着身子便靠在他的身上,他又把嘴唇压在她的唇上,她早已感到他对她的爱,是真心的,他似乎钻进了她的肺腑,那样明白自己的向往、她的胸紧贴他的胸。就在那天,他俩先斩后奏。
她说:我是为艺术而生的,评奨的事,我在乎,之及,听见么?不久她如偿已愿,荣获了当年的戏剧牡丹奖,虽然是其中的三等奖。她与符之及悄悄地去民政局办了结婚手续。
婚后两年,符之及做了件让她伤心的事,造成他俩婚姻破裂。
有位中年男子从北方来,那人长得潇洒英俊,是副导演,来借邬殳嬿拍戏的。那人还说,殳嬿啊,我在戏剧学院的最要好同学喽,这次我推荐她上中法合拍电影大戏,中方女主角儿,非她莫属。哈哈,这戏是准备参加奧斯卡大奨赛的。看吧,这是合同。符之及拿过合同一看,笑道:好事儿,可她呢,在团里是个大忙人,要商量一下。就因为"最要好"的同学,他托故回絕了合拍片的美差。
邬殳嬿是在这天下午接到老同学的电話的,老同学说他出差来城,约她去金城饭店吃饭,她很高兴就去了。在饭桌上老同学才把约她拍戏领导不放的详细经过告诉她:我对那位符导好話说了一箩筐,都哀求他了还是坚决不放。
她马上叫爹叫娘,说:我沒法活了!这么好的事,怎么就做不成!存心不放我出去嘛!她忍气吞声地应付了饭局,匆匆地赶回家去,便对符之及大发雷霆,她一把拽起桌上的玻璃狐狸塑象,那是符之及很喜欢的一个雕塑品,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就扔出了窗外,马上就传来在石板路上粉碎的声音。
符之及来了火,吼道:我就是不放你走!他的嘴唇气怒地哆嗦着,压在内心的火,一下都喷射出来:你嫁我以来,哪天让我太平过,总是作!作!作!总是要显出你的能耐!你总以为我是臭狗屎,你是一朵鲜花插错了地方!我是晾衣竿勾月亮一一差得远,对啵?那好,我今儿个就对你来点权势,因为你在我戏里有角色,已报团里了,你有任务,你走不了!
誰知道是真是假,即便是真也可以換人,我是去拍中法合拍片呀!又是中方女主角!沒准会成国际影星!我知道,我走了你就睡不着觉了对嘛!已是下半夜了,邬殳嬿气得忍无可忍,回娘家去。就此分道扬镖。
现在呢,问题很快就来了:在向宇剧社成立后,郁兰替公司搞到第一捅金时,邬殳嬿从c城小剧团辞职了,想在向宇大干一番。万烈想想,也好。他正在筹备表演训练班,让邬殳嬿来教。她听到这話,双眼瞪得大大的,张开的嘴巴简直能塞进个鸡蛋,说:啊?让我干这事?我怎么对你说的呀?办剧社就要有气魄,我们可以自己拉钱,上部好戏,到各地去演,我省电视台艺术部能帮忙宣传,只要我们的戏质量过关,绝对没有问题。可以找个好本儿,请个好导演,如让我演主角儿,我肯定能演好!
万烈沉吟道:噢噢,这事我们以后是可以做的,但现在没条件,现在你把外地话剧团的工作辞了,我们都成了文艺个体戸,可要踏踏实实地干。呃,如果你有了戏,我放你去演,表训班我就另找人教补你的缺。好吗?
邬殳嬿笑笑说,我这人怎么可能去干这营生呢?她对他笑,是为掩饰自己对他的反感情绪,她并用双臂搂住他的颈脖,说道:老公,你让我想一想,我会给你满意的答复的。
她去找万欢和郁兰了。她拎着一袋螃蟹去他们家吃晚饭。还没进门就能听到她那响亮的嗓门:欢欢,兰兰,我没来迟吧,哎呀,赶上下班的时候,路上堵車,要不我早就到了,快把这串螃蟹拿去,在锅里一煮就得!
万欢从她手里接过螃蟹,说:邬阿姨,你来得正是时候,今天我忒馋,正想吃蟹呢!
郁兰站在厨房门口,只是軽声地叫了声阿姨便转身回厨房炒菜,她不喜欢邬殳嬿的张扬性格,有时见到她也没什么话。
可今儿个邬殳嬿来是专找郁兰的。在餐桌上,她边嚼着螃蟹边说:兰兰呀,我想问你一件事儿,那次在你爸家里,你说过你母亲家有好多位富商朋友,能不能为向宇尽点力呢?比方说赞助啦,广告啦,拍资料片啦等等,剧社有了钱,咱们也能拍影视呀,欢欢,你说对吗?
万欢嚼着螃蟹,津津有味地说:对呀!对呀!最近我的兰兰辛苦得掉了好几颗牙,她啃起西瓜来道道多。
郁兰白了他一眼,说:我是在替向宇弄钱,不过是为爸的名人軼事栏目搞的。
邬殳嬿说:这我知道,那是小打小闹,兰兰呀,你行,怎么就不向你娘家的富商们开口呢?据我所知,你的姨父是做珠宝生意的,你的舅妈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你的表哥是做汽车生意的。对不?
郁兰不高兴地垂下眼睛说:你要调查我的祖宗八代么?她丢下筷子饭碗离桌而去。
邬殳嬿不知她的话伤了她什么,有些歉意地对万欢说: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
万欢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阿姨,这些是我爸告诉你的,对吗?唉,你不知道她是个养女么?
邬殳嬿点头道:知道呀,你爸对我也说了,这影响她跟亲戚的关系么?
万欢难堪地说:如今你都是我的后妈了,我还瞒你什么嘛,郁兰她太不幸了,喏,她母亲怀她后,跟她的男友就分开了,后来她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然后出国了。她把郁兰交给了她的姨娘周世珍,做生意的。这位郁兰的养母待她很好,周妈常走动于本城与香港之间,郁兰在本城读书,但寒暑假基本上是在香港度过的。周妈见郁兰喜欢唱歌跳舞,高中毕业后就投考了艺术大学。她是我爸的粉丝,所以我们就认识了。俩人一见如故,很谈得来。可惜她没考取。唉唉,人有旦夕之祸,九月的一天,周母因劳累过度,旧病复发亡故。那时她已欲哭无泪了,只见她那圆脸蛋儿一下就变得精瘦精瘦,那时我总是去安慰她,这么俩个人就很快有了感情么。就是这样。
万欢沉吟半晌又说道:郁兰这个人呢,她在周家的日子,虽周妈待她不错,但她总象林黛玉进贾府住在潇湘馆,不说是寄人篱下吧,但总有隔一层的味道。所以她与周家亲戚们的关系象竹篱笆虽密有缝儿,自从周妈去逝后,她就与那些有钱的亲戚们没有来往了。
邬殳嬿愣愣地看着万欢,忙说:我真的不知道这情况,对不起,请你转达我对兰兰的歉意,我,我还有点事,我走了。
她走出万烈家门外那几十米长的绿化道,走出了小区的大门,又见那车水马龙的街市,心里不禁一阵烦躁,对面的剧场门外,巨大的电影海报在霓虹灯下闪亮,那上面女主角的身影正是她在戏剧学院读书时的同学,那么凑巧就让她在这会儿见着了。她没有一点儿嫉妒的意思,她想当时班里有十朵花儿么,她也是其中的一朵,別的花儿都在鲜艳地绽放,为什么我这朵花儿要默默地凋零呢!不,我已晓有名气,让我去教那些业余的小靑年,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在这时,她想起了班里有个女同学,她就在本城当个文艺个体户,她演过影视,当过服装模特儿,开过服装店,做过电视策划,贩卖过化桩品,凡是有钱可赚,她都是愿意干的。她叫诸婷,她想找她来剧社教表演。嘿!她的手指打了个响亮的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