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日出。艺术大学每年一次校友会几乎都是晴天,每年都蛮热闹。万烈这届的人到了很多。
班里同学大都知道妮娜去逝的消息,大都参加了追悼会,都不提这伤心事。可忽然有个男同学说:我提议,为追悼妮娜大家黙哀三分钟。
刷地一下,大家把头都垂下了。有个女同学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哇地,引来-片哭声。如同汹涌的海浪阻挡不住。
同班的同学谁不怀念她呀!去年的今天他还站在这儿嗑着瓜子儿有说有笑的。她每年都要带上瓜子,花生,巧克力,桔子,沙琪马,开心果等小吃,往课桌上一摊,招呼大家边吃边聊。可是今年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永远也见不到了。可她只有39岁呀,太年轻了,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大家哭,是因为她这人太好太好。在她在世时,天天忙,可她忘不了常给同学打电话,一打就是半小时,哪怕芝加哥丶悉尼丶东京也打。市内同学有个头疼感冒的,她会去看望,左叮咛右关照,再忙也要保重好身体呵!可到头来她却是同学中第-个走的。
符之及抬头道:而且,妮娜死得不明不白,弄淸真相才算对得起她。
他扫了万烈一眼。
万烈不明白这-眼是啥意思,但他觉得那眼神并不友好。他強忍着,把噙在眼眶里的泪和愤懑的情绪-起嚥了下去。
他强作微笑,对大家说:今天是校友会,应该快乐,噢噢,我们都做个小品,囬到那青春岁月。有人接话道:好,那让万烈班长带个头。
万烈走上舞台,表演教室都是台上台下各半。他用手帕擦罢眼,搓着双手,用他那结实低沉的嗓音说:行呵!他开始表演,急得双脚跳:不好了,你们还上什么课,男生宿舍起火了!快!快去救火呀!有人即兴扮演表演老师说:下课!去救火!有人假惺惺地冲出门外,万烈又喊道:回来!回来!火都灭了,你们还去干吗?-------万烈问:老师,我,我刚才的小品怎么样?演老师的人夸张地对万烈瞪眼,于是大家哄堂大笑。
万烈在几分钟内,演当年符之及演过的这个失败的小品,全然是为在这当年的课室里,唤起他们之间的友好岁月。
他深感到人的心胸,要象天空那么开阔是多么不易,往日的芥蒂总象天空的云不时会泛起,符之及对自己有成见,难道自己对他没有宿怨么?只有学生年代是最无私的,因为他们没有利害关系。他总想找个缺口,让他俩的关系重回真诚。
即便再剧烈的唇枪舌剑也比冷战强呵。
符之及为这个小品鼓掌,然后他走上台对大家鞠了一躬,说:我来个朗诵吧。
于是他学着万烈的样,搓了搓双手,低沉着嗓门说:呃,我朗诵的题目叫《再别康桥》,作者徐志摩,朗诵者万烈。他又搓了搓双手,清了清嗓,开口道:軽軽的我我走了……正如我轻轻轻轻轻……如同一张坏了的唱片。顿时满场大笑。有的女同学笑得收不住,笑得直不起腰……
大家都知道,这是大一时刚进校,老师要作一次摸底自选朗诵,当时万烈特别紧张,开头两句他连吃螺蛳,而现在善于搞笑的符之及把这夸张了,便让大家笑个不停……
万烈在一旁也不由地大笑,而且鼓掌。他想他与符之及之间是第一次那么融洽,他俩在互相地“臭”,他出自已的洋相,却使他感到从未有过的亲近。但他毕竟不是符之及肚里的蛔虫,不知他的肚肠又是怎么弯绕的?
符之及看到万烈在同学中还是谈笑风生,心想:你都在剧团里下岗了,不是你当年成了知名演员的时候,哪来那般自信呢!特别是看到万烈居然出他当年的丑,他的"回敬"油然而起,就上台出万烈当年的丑,他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
有的老同学拍着他的肩膀,一翘拇指说:喜剧大师!
他提高嗓门说:你可别挖苦我,你再挖苦我,我就要掏出黄胆让你尝,行了!
符之及这么一说,全场的气氛就严重了。演出不再继续。万烈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想法被符之及误解了,他想,他俩之间的关系还是对峙着,宛如一时压紧的弹簧,两头近了,松手后却弹得更远。
果然,符之及显得+分坦然地说下去:不错,我在大学里表演是不如你,当年你在班上乃佼佼者也,现在在剧团下岗了,为什么呀?拍了<墨子>怎么沒公映呀?明星在天空坠落,留下绚丽的划道。哈哈,这类事在我们身边时有发生,优胜劣汰。他的目光扫过他。
万烈的脸一下阴沉下一来,如同会陡降暴雨。一下,教室里死般寂静。他心底陡起怒火,他想揍他。他怒视他-眼,想到在校友会上吵起来成什么样子呢!他紧拽钮扣的手,不觉拉下一颗扣子。
他脑中想到韓信能受胯下之辱,他别转脸对靳大年说:大年,你快说说美国的事儿。
靳大年却还是谈妮娜,说她是累死的。Bife off more fhan one can chew一事无成,只有Acfions speak louder fhan words!这句英语直译就是“行动比说话声大”,意思是行动胜于空谈,我想妮娜给我们留下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了不起的拚搏人生。
万烈说:我是问你美国的事儿,他们怎么拍戏?
靳大年说:比较细致严格,就象国内以前拍电影先要技术掌握那样细致。酬金是以分秒计算的。我是个打酱油的,哈。我最近参拍的是<呼啸山庄>,写-个报复狂。
哈哈,我们班也有个报复狂马刚,他怎么沒来!符之及几乎喊了起来。于是大家就议论起这个老同学。
大学校友会后,符之及头脑里一直琢磨着妮娜非常死亡的事。总是想着在校友会上,从美国囬来的老同学靳大年讲的那句話: ainfoneselfinfoacorner可译为自陷困境。原意很有趣,指一个人油漆地板,原先没想好,一面漆一面后退,结果退到房间的角落里走不出来了。人的困境时常是由自己造成的。
符之及想,自己千万不能做这种蠢人,为什么拖地板要把自己逼到死角里?他手里有对万烈嫌疑的真凭实据的材料,但他不马上说具体的情况,对,时机还不成熟。这是万烈在大院身背恶名的根据。
耿耿又调查到邬殳嬿涉案,但他想,邬殳嬿在杯里投白粉,万烈倒水也是这么做的,有人说是白糖,所以投毒并不成立。但邬殳嬿在医院到处求人对妮娜搞安乐死,旁証确凿。然而医务人员都不肯去做,谁会去做?邬殳嬿,一个女人家,平时连狗都害怕,一般来说,她不会亲自实施。那么又会是谁帮她的忙呢?
他想到校友会上金茉莉悄悄地抺泪,说:我实在忍不住了,原先大家都不想说妮娜,怕万烈难过,可现在大家在说马刚,我就不得不说妮娜……那时候,妮娜对他帮助最大,我总看見妮娜在校心湖边绕着圈对他談呵谈呵,夜里回宿舍最迟的也准是妮娜,大都为了马刚又惹什么事了……那时校方准备甄别马刚,是妮娜去找院长谈,说在表演上他有激情,形象方面有股阳刚之气,性格比较怪异,由于从小他是孤儿,缺乏教育,缺少人情的关爱,那怕他是冰块,我们也应该握住它,把它融化……院长是被妮娜的情感所说服,把他留了下来……那知他却对妮娜一直心怀不滿,对我说这种人表面上积极,帮助同学吆,其实是为她有个好名声……他还对我说过,他永远不能原谅她的,是省电视台找我拍部四十集电视连续集,男二号,被她撬掉了,说他肯定拿不下来,说他演戏太紧张,结果就显得做作,说她曾帮他许多回,没轍儿,说他是班里表演最差的人。他对我说过,恨她!咬牙切齿!他为这事始终始终耿耿于怀,真叫人不能原谅……
他又想到校友会上,万烈说马刚三次去医院看妮娜,妮娜住院才有几天哪,马刚这么频繁地去看她,这让他很想不通。
显然这很反常。
马刚与邬关系特别好。马刚经常到大院里看她,是他家的座上客。他不会怀疑他与邬殳嬿会有什么份外之情。因为马刚长相丑陋,茄子脸,当时艺术大学要他,是培养他当反角的。
马刚对妮娜有切肤之恨。这两条,真是巧他娘遇巧他爹碰巧了。
这三次去医院到底为啥?就不得不让他深而思之了。
马刚的眉毛是倒竖的,凶相。
万烈在校友会上还说,不可当希刺克厉夫。他发财后,报复了两个庄园里所有他不滿的人。
他马上想起马刚在校园的樱桃树下,看<呼啸山庄>这本书,笑吟吟的。难道他十分欣尝主人公希刺克厉夫?
他如今发了财,要报复妮娜,让他学业无成痛苦不堪?
让我想想,马刚在大学里确实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他的外号就叫报复狂。
我曽跟他开玩笑,说妮娜有情书在传达室,快去拿呀!他随手把练书法涮笔的一碗黒水倒在我的头上,我的白衬衫丶灰色西装都被毁,那是黄娜送我的两件进口名牌,在当时就要花上近千元呢。
还有一次,有个麻雀飞进教室的窗,在他的簿子上留下了鸟粪。他关起教室窗门用衣服扑捉麻雀,逮到后,马上拔去鸟毛,撕下它的肉,血淋淋地把它吃了,连同那些肚肠。他恶狠狠地说了句:谁要侵犯我,我就灭了它!
还有-次,就为寢室里靳大年同学,吃了他放在桌上的巧克力糖,只掰了半块,对他说:尝尝味道。那知他马上对靳大年毒骂,靳大年只囬了他一句,他就动手打他,把他当沙袋拳击还不解气,居然把他的臂骨打折了,靳大年住医院三个月治疔。
奇怪的是妮娜住院后,他乘飞机从广州赶来,曾三次去探望她,三次哪!这也反常。他到医院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世界上的事真是复杂,妮娜之死的嫌疑犯应列入马刚的名字吗?符之及的脸頓时皺成一张被揉的纸。
怀疑是过程导致非此即彼。而形成符之及的思维多疑性,則要从中学年代说起。他在几门学科中物理最差。但万烈酷爱物理学,对他帮助不小。万烈对他说过,物理新发现往往都是对旧理论怀疑而重新刷新的結果。万烈对符之及说爱因斯坦的名言:让我们假设牛顿可能是错的。有了怀疑,后来爱因斯坦果然成功了。在时间与空间概念上,超越牛顿,那就是举世闻名的相对论。庞加萊混沌论也是从对单純世界观怀疑的結果。等等。
这些話他很听得进。在大学时,符之及发现史坦尼的学生梅耶荷德的"离真论"就是对史坦尼的"逼真论"怀疑与颠覆。因此他的结论是:要做一个有作为的人必须善于怀疑。
在这方面他赏到甜头。在他当研究生的日子,很多时间是在图书館度过的。他每读一篇发表在刊物上的戏剧理论文章,都用怀疑目光,并设法否定它。不管是对是错,刊物都以质疑文章发表,釆用多篇,他就此出了名。
于是,他的研究生三年被市里省里各大媒体邀请,参加大学生辩论赛,他总是反方的角色,一度在媒体被捧为"名嘴"。但逆反思維方式也带来了弊端,让他对人对事习惯地釆取对立的态度。結果他变得难辩是非,给自己带来了痛苦。但这是次要的,主要的他在颇费周折的怀疑中,能夠重塑自己。
厉害呀!又多了个嫌疑犯马刚!他说出了声。万烈一一邬殳嬿一一马刚,这个作案连接链应该是顺理成章的。符之及同时想,多了一个嫌疑犯,客观上对自己对白嘉妹就减少了一份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