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弟在大院里被看作嫌疑犯。但这是有争议的。
万烈对儿子万欢说:如果按照黒格尓的演释法三段论式,A=B,B=C,A=C:爱财的人会爭夺遗产/妮娜弟爱财/所以妮娜弟会争夺母亲分给女儿的一半遗产害死姐。这是精典哲学提示的。而按照现代哲学的概率论来说,人的思维具有从整体出发权衡轻重得失的特点。或借用吉布斯的話,排除了对先前事件的先前概率的考虑,便很难说我们是正确的。安乐死案,无论国外国内,大都与遗産结缘。明摆着的,妮娜弟很爱太太,但眼下还沒有房子送她的老丈人,老丈人是孤老,身体很差,颇有日落西山朝不保夕的禿势,此刻正是急需向老丈人献孝心亦便是向太太献爱心的重大时刻,灭姐夺房既保存了自己应得的,又猎取了姐应得的,正是罕见的机会哦。
但虚拟现实的研究,往往是非线性思维的,在不确定模糊的认识中,寻找相对确定量的情景。单位里不少人认识妮娜弟的,姐在世时,他时常來看姐,每次都拎着水果,以及从国外带来的零食丶用物,特别是昂贵的补品,他是位有血气丶义气丶正气的年轻人呢,在大院里很少有这样好的亲姐弟呢,看来他压根儿对姐下不了那样的狠心,不可能为全占遗産而让亲人早早归天。
万欢坚持地对万烈说:爸,人都说您是位演艺圈里的准哲学家,您一说我就沒得说。爸,我看"舅大爺"禿头小弟才是嫌疑犯,我有九成把握。我这人相信动机决定论。他爱财就会不择手段。我先举两个例子么,四年前我曾跟他买过一次菜,他很有钱却买便宜的路边菜。他问农民:莴苣多少钱一斤呀?她说:便宜,两元一斤。小弟说:我很忙,你把叶子剥掉分开秤,省我家去再剥。农民说,好。她快手快脚-下完事。小弟又说,就祘莴苣叶子五角一斤,杆子一元五角一斤,加起来不是两元一斤么?农民说:喛。他先秤了两斤叶子,付了她一元钱,后秤了她两斤杆子,付了她三元钱。共付她四元钱,走了。农民拿着钱还说:不会错不会错,下次再来呀莴苣哎莴苣呵!其实,小弟秤走她四斤莴苣,她少得了四元钱。还有,就说他报账吧,他总对我说,你替我去搜集打的车票,我在公司里能报。所以对于爱财如命的人来说,面对他姐的遗産,他绝对是要急于下手独吞的。
万烈揺头道:我看你有点absolutism绝对主义呢。噢噢,还是墨子说得对,这个,马四足者,一马而四足也,非两马而四足也。
然而,情况还是发生了。那天,只有万烈一人在家。妮娜弟身挎大背包来找万烈。他的屁股一摇一晃地走进大院,与门卫老刘举手动了动食指与中指,便大步向城堡楼走去。他噔噔噔地直上六楼。万烈已等着他。万烈已准备好咖啡和糕点,拉开椅子让他坐。他把大挎包往桌上重重-放,单刀直入地问:我妈的条子找到吗?啊?
万烈沮丧着脸说:小弟呵,我真是把家里翻遍了,怎么也我找不着。你姐在去年是带了张你妈的条囬来的,给我看,噢噢,那上面写着:历西路498号三楼共三房两卫98平米,在我百年之后,一半归妮娜,-半归妮小弟。我还有个小女儿妮娜亲妹,小时已送伯伯家,她嫁一位富商,不再考虑有分得遗产权。立此遗嘱为据。签字并盖了章。噢噢,当然还写了日期,忘了。
小弟站了起来,在原地打了个弯,说你还记得有这事,行呵。不过,他站停步,用手拍拍禿头,又说:这纸条无论如何要替我找着!你看,姐夫,我还在叫你姐夫,姐死了几个月了,我来要过条吗?沒有,沒有。我妈对我说了,我房子-半给妮娜,也就是给他们夫妻俩的。我说我明白。但是!现在情况有变,据我了解,你可能涉案了呀,而且可能要与邬殳嬿再婚。我总不能把我们妮家的房子送给我的敌人,一点不错,敌人!如果你俩涉案成立,我把妮家的房產送你们,我岂不成了冤大头了!你别插嘴,听着!现在你是陈世美,臭名已传到社会上了,所以我要提醒你,你要早作准备,把未来房产证明交出来!你要是強占不义房産,你想想,你对得起我姐吗?对得起我妈吗?你对得起大院里所有关心你的人吗?……
小弟的眼里竟跳出颗豆大的泪。他用袖子-擦,拎起挎包就走。
他在门口站停,背身说了句:在吃准你是案犯后,你不交出我妈写的条,我將以你犯強占遗产罪起诉。
小弟……万烈怎么叫唤他。他头也不囬,噔噔噔地下了楼。
他走了,把所有的怨恨留给了万烈,把所有的痛苦留给了万烈。
万烈突然一下就发作了。他不知哪来的气力,把沙发翻倒了,取出-块块沙发垫,看看妮娜曾否随手把条子插在里边。他又把所有抽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看看会有什么条子正是他所急需要的。他把冰箱也-格格地检查,因为这是牵址到几百万财产的条子,妮娜会格外地珍藏。他又把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摊在-地,意想天开地用电风扇吹着,希望那张条子会忽然飞出来。他又把橱里所有的衣服都扔在床上,摸着每一只口袋,嘴里呼喚着:条子呵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他觉得自己是普希金笔下的老爷爷,在海边呼喚金鱼,金鱼娘娘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于是金鱼就会闪亮亮地出现。就这样,他发怒地嚷着,随意砸着家里的磹磹礶礶,疯狂了。
发作累了,他叹着气,抱着头,瘫坐在椅子上,头脑里滿是昔日的碎片……他爷爷说在五丶六+年代,影剧院休息室里,开始挂的是马烈茨卡雅丶古尓召丶班达尓丘克等苏联明星,后来中苏关系紧张后,就改成张瑞芳丶秦怡丶赵丹丶孙道临等中国明星。后来在本市剧场他也看到了自己的相片。……现在他用双手捂脸,不敢见人……
他爷爷见人就说,我的孙子自幼就是内向深沉的人。在小学暑期夏令营的树林篷帐前,在那清风吹拂红领巾的时候,他那沉缓而亢奋的朗诵:你静静的群山哪,都在静听我的歌吗……能让小朋友们涌出泪水……
现在他却成了狂人!疯子!神经病!
妮娜呵,你把那张条到底搁哪儿了呀?你到底是想把房都给小弟你撕了条?还是你特别珍惜它,放在最特别的地方?还是你大大冽冽丢掉了?还是你交给殳嬿了?……
噢噢,那张条也许你给了我,我弄丢了。那全是我的错呵!那全是我的错呀!……
在那段日子,万烈简直快要疯了,心里最纠结的事便是妮娜之死他确有的罪责呀!在写剧本的日子里虛构想象代替了他内心的忧郁,现在剧本的失败象导火索把他的仅存的自信燃为乌有。
他通宵失眠,想来想去自己是个无用的人,一个十足的倒霉蛋。她生前为你可是耗尽了心血,孩子万欢是她一手带大的,你什么心思也没操过,家里每天买、汰、烧也是由她来,她忙得脚打后脑勺,在下班路上简直要飞起来。她忙家务和孩子就把自己的事业给躭误了,开始还能演戏,但后来身体又不好了,只能调电视台客串主持一个栏目。而他自己总是加班排戏或者外出演戏,家里只能靠她一人。她家的亲戚多,有事总是找她,她从不拒绝,事必躬亲,几乎所有的精力都为別人貢献了。即便回一个电话也不会敷衍,总是把別人事当自己的事,说得那么详细认真,生怕別人弄错。疾病就这样与她结缘,以至难以收拾。现在她死了,她再不会对你唠叨不停、责备不止,但她的幽灵会来折磨你。更可怕的是自己的灵魂会谴责自己!
噢噢,他忘不了在自己脑里始终有一件事,他似乎说过那两句話!然而就此引起你死的后果!这是我无法推卸的呀!他久久地咬紧牙根,用手指甲拤着耳朵根,直到拤出血来,顺着手腕流淌下来……
呵呵,就在昨夜我见到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头,她似乎在说:殳嬿与你过得还好么?然后她就看看床榻,并没有殳嬿,她就沉下脸,那是黑黑的长发可怕的脸,让我惊叫起来,她就这么走了。
……情杀,我果然卷进了情杀案吗?其中细节太出我意料了。而且,还有我的历史旧账,这么,我是害死两个人的凶犯……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我为什么要等待別人来审判我……我还是自己了结自己为好……我从床边坐起来,走进客厅,用圆珠笔写遗嘱,写得那般流畅,一气呵成,-付义无反顾的样子!
他分明进入了奥瑟罗的角色……可突然间他又想到自己又主演过<鬼子末日>里的游击队长,他想到排演前他曾去过陈家庄,参观过一块游击队烈士的碑文,上面记录着他们出发前的会议记录,被一位老人保存下来。万烈仔细地看着,上面写道:
何麻子:"人"字怎么写的?就是叉开双脚,牢牢地站在那儿!我即便中了鬼子的枪弹,也决不会倒下!
小九子:生,就得象个人!"人"字怎么写的?眯眼看,不就是大步向前走么,鬼子打不倒我们!
何四爷:我操小日本的祖宗!我杀豬刀磨得快快的,我要捅他两个!我就是死不了!
秀兰:女人家最晓得,一个人,生下來不容易呵,所以死也不容易,我对娘说过,我会回来看您的
……
此刻他看到了那块刻得深深的碑文,他觉得鬼子来找他了,他一下却变得振奋,他一下抓起遗嘱,拉开门,走向阳台,向前挎一步蹬上阳台便是死,双脚叉开牢牢地站在那儿便是生。他把遗遗嘱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向河边,让它随流水飘去吧。他的双脚定定地站在阳台上,只等曙色初升……
他在电脑里曾写下这段生死搏弈的经过。他深思道,人的生存都是比较的结果,类比与行动对应着,类比决定命运。类比神通广大,类比救万烈一命。
符之及约结巴到家里喝酒,对他说:小靳,你是我的密友,我交代一件最秘密的事,你要替我办好。
行行行哪,替您办办事,我哪趟含含含糊的,为朋友两肋插插刀何况为主主任。
呐,小靳,这件亊很残酷,有损一个正常人的道德,要是别人知道会骂我是浑蛋。但为了彻查妮娜非常死亡,我又得硬着脑袋去做一趟。呐,有时想想又觉对不起万烈,要好的老同学哪……后来我只不过对副团长芮纳送过一回礼(小意思),我顺利地进了剧团,他万烈呢,却随妮娜去了北方的一个小剧团,自然我比他福气好。更让人高兴的是团里当时缺导演,团长看我浑身都是喜剧细胞,排出戏来有票房,又送我去艺术大学导演系,拿下了研究生,回团就编入导演了。工资也长了三成。这,万烈也不能与我相比的。但后来他和妮娜实然出现在团里,我们团的严导演专喜欢找他主演,主演过《老林》、、《美狄亚》、、《凡里亚舅舅》、《商鞅》《留守女士》、新版《哈孟雷特》等,还拍电影,一下出了名。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我在团里资质比他老,我的工资比他高,编丶表丶导组没分开时,我又成了他的领导,但在他的眼神举止言谈中为什么对我不服?那是他的嫉妒心在作怪!很显然。但嫉妒是人的动力,抗拒别人就是提升自己。这是我思索许久不可否定的现代观念,可以理解。可他身躯容不下他的名声,犯病了,连在家写本儿也要犯病,那就是命中注定他不是我拳击场上的对手。但想不到他-下对我出重拳,把殳嬿……这对我挖心挖肺,我真想大哭一场呵……我顾不得往日的情感,我决心去做这件事……
哎哎呀呀,一个大大大男人,怎么小小小鸡肚肠,什么事呀,快説,符主任。
符之及说:有人参加了妮娜追悼会,说妮娜怎么是那么张脸呢?我囬想了一下,那死人确实不象妮娜。我想妮娜可能还活着,回黑龙江老家了。她也许最后是与一个病危的脑癌病人換了床位,这在医院因为检查病况,病床推来推去,是很频繁的事,如果脸型大致相似又在夜晚,特别是事先已商议好冒名顶替,这种怪事就会得逞。其中,金钱可以让此亊消声匿迹。简单地说吧,拉出去做检查的是妮娜,推囬来的是个已死的病人。
可可可能。
当然也可能发生在火葬场,把脸型相似或受过严重外伤进行过修补丶化妆的人,在特殊情况下弄错了,或甚连家属情绪激动也可能弄错,我想这在全国的火葬场仅是个案而己。追悼会上妮娜的脸确实与平时不象。
个案也罢,即便从未发生过,只要有一分可能性,你就要下+分的努力。医院你不必去,这会打扰耿耿的调查,你去殡葬场,在尸体推进中厅时,尸体要洗干净,然后穿好衣服化妆。你要找到替妮娜化妆的师傅,问她(他)的原来头发有多长,眼晴大小,左边太阳穴上有没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呐,重点就是这颗小小的黑痣。
记记住了。
还有她的鼻子很挺,所谓希腊鼻吧。我想法弄张她的相片,辩认起来方便些。符之及站起来,习惯地踱起方步边说道:从种种迹象表明,殳嬿对万烈的追求比較主动,因此做这件事很可能是殳嬿的绝招,也可能俩人密谋。再说,我去医院探望妮娜,她好好的嘛,怎么会突然就死了?殳嬿对妮娜的情感又特别好,她不会让她安乐死。这一切都是问题。所以我想,妮娜很可能转到外地大医院,正在接受治疗,这样她与万烈成婚,心态就会好得多。所以这事必须要查。这份调查材料我要是及时公布,他俩还结什么婚,名声扫地自不待说。总之事情絕对不会那么简单!呐,你在与火葬场化妆师談话时,千万不要忘记打开手机的录音。记住了?最重要要看你的说话技巧了。
记记住了,符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