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烈是个挺低调的人。他爷爷万寿倒是个电影演员,除了小时候受到熏陶,除外就沒占过什么好处。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至今还在家乡与土地打交道。专门种植葛根,供应药材公司。有一方河塘养渔养蟹,河岸上种滿无花果树。他参加当地药材合作社,日子过得还可以。
他就是在这样普通的家庭里长大。进城读中学考艺术大学表演系是他爷爷的主意。爷爷见人就说,要不是我让烈烈进城他能当上明星?比我都行?嘿!这就叫树挪死人挪活!我早看出这小子有天份!
啥叫天份,按万寿的说法就是个性,要是此人缺乏个性,演出的角儿就会一般般。他说自己这一辈子演这演那,最终还是-般般,就是打骨头眼里我沉不住气,心底的东西少,玩深沉也玩不起来。
但他的孙子万烈却是自幼就是内向深沉的人。他有时站在河边,看着夕阳俆徐落下河滩,鹭鸶鸟象纸片似撒落在芦苇丛里……他能呆呆地看上一个钟点。
三岁看八十,这話似乎很有道理。
现在妮娜走了,他依在客厅的椅子里思念着她,如同脑海里涌动着不能止息的潮水……
妮娜,我最亲最亲的人,现在离我而走了。可我在大院担的是陈世美的恶名!
我知道你是为我离去的,可是也太突然,就象你刚在头上别上卡子,就匆忙地上场了。而且死得也太特别,荒诞剧里也沒这情节。
囬想我们的日子,从同学到同亊到夫妻,就觉得都在昨天,什么事都发生在昨天。
大四的那年夏天,我们才在校园后面的棕榈树下唯一的一个吻,这就决定了我的人生路,我随你选择了中原的小城,因为那儿要人。我忘不了我们小剧团旁的那片夹竹桃树林,我们藏在里面紧紧地拥抱过一次,那次就决定了我们的婚姻。
我知道那时有两个有钱的老板在追求你,一位是铜矿跨国公司总裁,一位是全国有名的已有近千万的名歌星,你都婉然拒绝,选择了我这个穷小子。我出身在农村,我们全家进了城,都住到了爷爷的家里。房子小只能用布帘相隔,总祘呆到中学毕业。
在中原小剧团的日子里,我就知道你是个专替丈夫着想的人。一次我去食堂晚了,米饭卖完了,我们都是南方人,要吃米飯,你就把刚买的米饭让给我,我怎么推辞也不行。这点滴小事我都忘不了。
后来我们有机会调到省城大剧团了,哪知你又两次得大病了呢。
在你患病的日子,我劝你快去住院。你笑着对我说,我必须做完一件事,我要把你这件冬天穿的厚绒线衫结好,颈脖部分要长,才能挡住鼻子和下眼睑,这样就可以不用戴口罩和围巾。还可以往上翻,只露两只眼睛,遮挡头额。我当时泪差点掉下来,因为她结这件花式浅蓝的厚绒线衫时,她的一只眼睛几乎已失明……你还说:这也许是赠送给丈夫最后一件礼品了,我进了医院可能不会出院了……
记得我在追悼词上,提到高领绒线衫这件事,会场上的人都哭了。我听见有人在軽声地说,如此夫妻,恩爱一场,那怕时间再短也值了。
可我怎么知道,你就这么快地走了呢。
我流不出泪了,泪已干。因为自责一直在煎熬着我。
囬想起来,我是应该时时刻刻在你的身边,我应该24小时不离你,可你怕我犯病,说什么也要我囬家休息,你说我这病是慢性病,我能拖得起……请个护工就行了……可后来呢,你却……
夜晚离开你的病床时,你还反复嘱咐我:烈,你千万注意,你写东西千万不要在夜晚……虽说夜深人静……写东西出活儿……可是你会失眠……通夜失眠就会犯病……再有小猫咪喜欢吃鱼……你白天写累了就去河边钓鱼……还有你的衣服不要自己洗……送到大院外干洗店……不要自己弄飯也不要上食堂叫外卖……挑选干净卫生的外卖……新襪子有好几双呢……在衣橱笫三格抽屉里……你干嘛那么节约……你要记住家庭是一定少不了女人的……我最不放心的是这个……万一我走了呢……这里就不能深想下去,关于人的道德底线,各不相同……如以别人的死换取自己的幸福我选择死……
负罪情感笼罩着他,死的念头影子似跟随着他,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象块煤炭已燃烧得差不多了……头脑里总是出现马雅可夫斯基丶茨威格丶川端康成丶老舍丶三毛丶张国荣等人的名字,万烈垂着手臂,一动不动坐在台灯旁的椅子上想着,不知已是深亱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