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消淡的夜色平静了许多,古非尘一早就喊着困,便回房睡去了,冷芷沐向来很少在晚上的时候睡觉,慕汝宸便陪着她一同坐在后院的小亭里。
小亭傍水而建,月光下,波澜的水光照在亭子里,清凉凉的,在这个宁静的夏夜里,倒显得清秀了许多,亭内的两个人影在水光中印着,别有一番趣味。
“芷沐,和我回去好么?”慕汝宸站在冷芷沐的身后,声音若有似无地在甯谧的空气中飘荡,似江南初冬的空气,暖暖的却有一些凉气。
冷芷沐清淡淡地一扬嘴角,轻启朱唇:“汝宸,我们相识有好些年了吧!我的性子,你怎么还不了解?”
“就是因为太过了解,才会为你担心。”慕汝宸轻轻地说着,璀璨的眸子竟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担忧,这不禁让冷芷沐有些不知所措。
她说:“既然答应了,我必定要做完的。”
“不管对错?”
“是,不管对错。”对这样的答案,冷芷沐从来没有过一丝的犹豫,就算是如今也是一般。
慕汝宸轻轻地一叹,他说:“若以后你发觉,你做过的一切都是错的,你该怎么承受这一切的痛楚?”
冷芷沐站起身,面对着点点晶莹的水面,她笑:“我没有后悔的余地。”
看着冷芷沐有些孤寂的背影,慕汝宸不禁有些怜悯她的可怜,他说:“若可以,就此罢手吧!我可以带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不问世事,也没什么不好。”
这番话,他早在认识冷芷沐的时候就想说了,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如今说了出来,心中犹如重石放下一般轻松、自在。
但是,他也知道冷芷沐的答案,对她的性子,他一直都是很清楚的,所以,他才一直选择默默地守着冷芷沐,像朋友一样在她的身边。
她只说了四个字:“身不由己。”随后的轻轻一声叹惜似夜空中的薄云一般,被夜风一吹,便不知散到了何处去。
见慕汝宸还要说什么,她岔开话题问:“你你不是从来不问世事的么?这次怎么专程跑来逍遥城了?这些事,该是没那么快的速度能传到你那儿吧!”
慕汝宸说:“宁逍遥在我那儿,逍遥城主找他的时候,我刚好也在,所以就一道过来了。”
“哦?”冷芷沐清冽冽地眯起了眼睛,嘴角的弧线淡淡地扬起,甚是妖魅,“那你也该是听说了,是谁要我办这件事的。”
“嗯,”慕汝宸点头,“他退出江湖二十年,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却不想如今重出江湖。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来看看。”他没有想瞒着她,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是心照不宣的,又何必隐瞒?
冷芷沐轻轻降下细长的眼帘,若有所思地说:“十多年来,我只听师父的命令,若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也不会答应他。”
“若他不是你的父亲,你又何必帮他?”洪亮细腻的声音在空气中划过,转眼间,一个身影似惊鸿一般落在亭外。
慕汝宸伸手拦下了正要出手冷芷沐,他说:“神探长孙空月?什么事能劳驾您从洛城来这儿?”
一展折扇,长孙空月温婉地笑道:“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顺道过来看看,这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是什么样的。果然不失所望。”言罢,他又冲冷芷沐浅浅一笑。
冷芷沐的左手自然垂下,银亮的暗器从袖口滑落,落至手心时,她拇指一动,暗器被按在掌心。只听她道:“再这么看着我,小心你的眼珠。”冷冽的声音似寒冬的河冰,虽然冒着丝丝烟气,却是冰冷彻骨。
长孙空月乐呵呵地一笑,他说:“把你的暗器收起来吧!你们两个人,我孤身一人,就算杀了我,你们也是胜之不武。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谈谈呢?”
“你是兵,我是贼,没什么好谈的。”冷芷沐这么说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长孙空月会不会也是为了她的脑袋来的。
“啪”地一声收了折扇,长孙空月轻轻勾着嘴角,他说:“这你就错了。第一,你虽然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但我也不是兵;第二,我又不缺银钱,虽然二十万两白银的确是个很诱人的数目,但我可不是那些个江湖匪类。与他们沆瀣一气,岂不是低了我的身份么?”
虽然冷芷沐对他的这番长篇大论很是厌烦,但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慕汝宸笑着接道:“今日来的一帮人之中,个个都是名门正派,虽然难免有些人想鱼目混珠,但长孙大人就这么给他们定义,是不是欠妥?”
长孙空月笑:“名门正派又如何?皆是打着为民除害、尽忠朝廷的旗号,谁不知道他们都是在打着那些银钱的主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你又来做什么?”既然不是为了赏银来的,那么也该是有别的事的,冷芷沐又岂会不知?
信步走进亭中,长孙空月轻轻地摸着下巴,他说:“这个现在还说不得,毕竟我要办的事儿还没有一点眉目,但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冷慕阳在哪儿?”
“不知。”冷芷沐回答地干脆,看着长孙空月不解的眸子,她又说:“父亲的踪迹,我从来无权过问,何况,此次他出山,或许是去办事儿了,也未尝可知。”
“哦?”听冷芷沐这么一说,长孙空月静静地打开折扇,若有所思的眸子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若无事,那我便不留你了。请便吧!”慕汝宸很讨厌长孙空月这种看冷芷沐的眼神,让他感觉心里很不自在,出于保护冷芷沐的心理,他不希望长孙空月出现在冷芷沐的面前。
长孙空月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他笑:“放心吧!我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何况,想护她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算都没有好处。不是么?”
见他要走,冷芷沐问:“是郁阳让你来的?”既然自己此行是为了取郁阳的首级,那么对手自然要派人来摸清来人的底细,长孙空月身为江湖有名的神探,让他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长孙空月轻轻摇了摇头,同时却又点了一下脑袋:“差不多吧!谁让我来的,对你而言重要么?”说罢,他一拂袍袖,转身离开了冼乐亭。
刚回到了逍遥城,简玬就围着长孙空月身边转:“师父,冷芷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没有为难你么?”
长孙空月不禁觉得好笑:“你就那么希望我被她为难么?”
“不是,”简玬轻轻地笑了,“我听说冷芷沐长得甚是漂亮,刚才我还在想,今夜你该是不会回来了,却不想……”
“却不想我能全身而退?”长孙空月负手笑道,“好歹我也是你师父,有你这般瞧不起的么?”
简玬端着瓷杯,抿了一口,道:“这到不是,只是主上派人来了好几次了,看你不在,就回去了。”
“你不早说!”一听郁阳派人找他,他便知是为了冷芷沐的事儿,最后一个字刚出口,他的身影便不见了踪迹,静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简玬淡然自若地喝茶。
凤鸣楼上,郁阳问:“那些江湖人士没有为难她吧?”
“主上如此关心,为何不亲自去看看?”从郁阳的眼里,长孙空月看到的竟是一种慈爱!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郁阳微微抬了抬手,他说:“老了,这身子骨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一世的威名,最多让那些人还有些敬畏。何况,她是来杀我的。”
长孙空月又问:“既然您知道她是来杀你的,为何还要请出竹梅二老去为她解围?又为何还要打着冷慕阳的名字?”
这恐怕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一件事儿,既然知道对方是来杀他的,却还要护着那个人,不仅如此,还派出人去为对方解围,却不让对方知道究竟是什么人。
这让长孙空月觉得,其中定然还有别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定然是串联了这几个人。
郁阳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的画卷,月色下,画卷上出现一个精巧的女子淡雅高贵的笑,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朵珠花,温和的目光静静地流转,朴素却掩不住一身的高傲,似兰若梅的女子,一时间,竟让人觉得呼吸一滞。
长孙空月没有细细观赏画中女子的美貌,他只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忽的记起,这女子竟和冷芷沐有几分相似,他不禁问:“这是?”
“她叫慕容素素,是我的夫人。二十年前便已经过世了。”说这话的时候,郁阳的眼睛里透着一抹浓浓的温暖,却也压着一道不尽的哀伤。
长孙空月又问:“她与冷芷沐为何如此相像?”
郁阳轻轻扬了一下温和的嘴角,说道:“谦儿是想找你去查她的身份吧!”疑问的话语却不带一丝怀疑的语气,很显然,郁阳对这件事已经非常清楚了。
长孙空月也没有否认,他道:“是的。”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少主这么做,也没有什么错。”
郁阳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长孙空月还要说什么,却听郁阳又说:“今天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吧!切记,不要和谦儿提及这幅画的事儿。就算是我拜托你了。”
“主上放心,该说的我会说,不该说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既然郁阳都这样说了,那么长孙空月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他的心里,每一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就算是一城之主也不例外,他不想让人知道,那便为他保密,他若想告诉什么人,那也是他的权利。
从凤鸣楼下来,天色已经有些朦胧地发白,东方的天际渐渐地亮了,长孙空月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一夜未眠,真是困死了!”
拖着疲惫的脚步,他回了房间,到头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