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没有停下他的脚步,再深情,也只能拍拍尘土,继续上路。
雨天,应该阳光明媚的上午,却阴暗成了一个下午。细雨淅沥,在小院外的青石街上敲出滴滴嗒嗒的旋律。几株青蔓在院门处盘曲缠绕,偶有白花点缀其间,除此之外,小院偏居一隅,远近左右,寥少人烟。
一人夹着皮包,跌跌撞撞地走向小院,身影闪烁,便晃进院中。他站在院中央,四下张望,舍屋门皆紧闭,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死寂地像个墓地。他抬起头看看愈加晴朗的苍天,紧抓着皮包的手指已经泛白,裤脚不停地滴血。
“咣”的一声,再看去,那人已经倒在泥地里,脖子上一道极细的刃口。大雨倾盆而下,他身下一片殷红。
他死后不久,两个黑衣人走进了这座小院,一个试了试他的鼻息,把皮包抢出来,翻了翻里面的东西,拿个黑袋子装了,示意另一人任务完成。后者摸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齐黑瞎坐在太师椅上,一口一口嘬着茶。跟花儿在一起久了,原来不怎么讲究的他现在也分得清铁观音和龙井,六安瓜片和黄山毛峰了。现在这杯里,是红茶,汤色金黄,茶水又是凉了的,饮下水润柔滑,鲜甜可口。他抿抿嘴,觉得小臣儿肯定喜欢这个,想起那人娇嗔傲秀的模样,心里一甜,便又饮下好几杯。
伙计挂断电话,从门外进来,看看齐黑瞎,又看看旁边坐着的胖老头儿,欲说还休。
齐黑瞎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笑道:“说,王爷在这儿,不用拘着。”
“是,”伙计一作揖,道,“爷,娘娘祭完天地,准备打道回府了。”
“嗯,知道了,你下去,告诉他们,娘娘金贵,好生伺候着。”黑瞎子摆摆手,伙计清退,屋里只有胖瞎二人。
王月半喝了口茶,砸砸嘴,道:“还是黑爷这儿好,阿花每回刚冲开茶就叫我喝,那烫的,谁喝的下去啊。人还说呢,说这是,规矩,哎,你瞧瞧。要不我说,黑爷您这么多年也是挺能忍的。”
黑瞎子一边从青铜冰鉴里取出一杯杯的茶,一边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花儿啊,讲究。活得讲究,精细,整日价看着他啊,就跟一幅画儿似的,怎么看都看不够。”
“啧啧啧,打住,啊,我这老光棍儿才不想听你们秀恩爱,”胖子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俯过身去,压低声音道:“您把这娘娘接回来了,老家那边,可不依吧。”
齐黑瞎笑着摇头,不作回答。抬眼,被院中的声音吸引过去。
“人必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故作老成的童声一板一眼地朗读着课文,稚嫩的小脸上浮现严肃的神色。
解家棠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到少年身边,拽拽他的袖子,嚷道:“蓝哥哥,蓝哥哥,陪我玩嘛,陪我玩嘛。”少年禁不住他哀求,回头看了王胖子一眼,老头儿报以微笑,他把书放在一旁,拉起小粉团子就跑了出去。
齐黑瞎又给乘凉的胖子递上一杯冰茶,笑道:“怎么着胖爷,终于不甘寂寞啦,领了个小孩儿回来?”
“哈哈,不瞒您说,云彩走了以后啊,我这双老花眼,看哪个姑娘都不顺眼了,前一段儿去雨村啊,看见阿荣家那小彩蝶,都当奶奶了,你看看。我估摸着啊,以后也没什么力气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正巧碰见这小孩儿,说是有点残疾,父母不要了,造孽吗这不是,我说你叫句胖爷爷,然后跟我走。”王月半扇着扇子,闭目养神,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又或者,那孩子只是一段回忆的寄托罢了。
俩小孩出门玩了一会儿,解家棠跑回来,扑到齐黑瞎怀里,撒娇道:“爷爷!我想去看发发。”
“看发发啊,”齐黑瞎宠溺地笑着,道“咱家院子里不是就有吗?你看,那棵海棠树……”
“不要不要。我要看上次的那个……”小肉手比划着,模样可爱极了。齐黑瞎拗不过,笑道:“嗯,咱们过两天去,啊。今天爷爷先给你讲讲周天子的陵啊,这个……”
小粉团子连忙去捂齐黑瞎的嘴,嚷道:“我不要嘛!要见上回那个……大大的皇陵!”
“好,好好好。”齐黑瞎把小孙子搂在怀里,揉着他的头发,答应道。
胖子喝了口茶,让蓝接着背课文,问黑瞎子道:“哟,黑爷,棠儿这么小就带着去皇陵啦?”
“嗨。什么狗屁皇陵,朱棣老儿的破墓。要不是这小子不听我讲,非要亲眼看,那种无聊的地方我才不去。”
胖子听了他的话,大笑起来。齐黑瞎哄着怀里的小孩,思绪飘回那天,迷局开始的地方。
明长陵大殿前,他黑色皮衣,还梳着多年不变的小辫子,还习惯大声地笑,眼前还是那副黑色风镜,仿佛还是几十年前,年轻的样子。然而,杀伐果决如他,却抹不去眼角的细纹,斩不断两鬓的银丝,岁月的痕迹与他那么格格不入,却还是挡不住的席卷而来。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推推墨镜,淡然地望着眼前雄伟的大殿。身旁游人如织,拍照的聒噪声不绝于耳。他撇撇嘴,不以为然的勾起嘴角,思绪在几十年前那些古墓里回荡。随便一个,都比他永乐老儿的墓壮观,只是去不了了,给孙子讲自己的神勇事迹又不信,不然朱棣你爬出来请我我都不来。神游之际,耳畔传来一阵稚嫩的童音,“爷爷,你猜这是什么花?”循声望去,小孙子笑弯着眼睛,小肉手指着旁边的一树繁花。他走过去,一把抱起这粉团子,气一下喘不上来,想要咳嗽的感觉袭来,他生生压了下去,身姿依旧潇洒,冲小孩儿道:“让爷爷猜猜,啊,是海棠花吧。”“爷爷怎么知道的呀,一定是偷看了牌牌。”说着就伸出两只小肉手要去捂挂在那树上的介绍牌。他一个没抱住,小孩儿眼看就摔了出去。他脸色微变,身手却再没有曾经的敏捷,自己都没觉察到,这么近的距离,他已经不能在瞬间赶到了。墨镜后的眼神流露出很久没有的紧张。“哟,瞧你爷爷,作弊不成就不要我们棠儿了。”树下,红裳长褂,一头银发掩不住绝代风华。“二爷爷!”“哎。棠儿,昨天二爷爷教你什么来着?”“海棠红茶么……”“春光如画,飞燕啼鹨莺。”一旁童声咿咿呀呀,他执起那人的手,骨节分明,纤纤如素。“花儿,这题我可用不着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