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自有京城的繁荣富强,自明成祖朱棣建都两百年以来,只受到一次外族人的兵临城下。那便是去年十一月中旬,皇太极亲自率领八旗士兵围攻京城,不过被袁崇焕率领的辽东军以及京城守兵联合击退。尽管皇太极被逼退撤军,但是他却在周围烧杀抢掠,攻占四座城池,伺机再次进攻京城。
而退敌有功的袁崇焕却被崇祯下狱,关入大牢。
这是阴所知道的,但不是阴害怕的。他最害怕的是京城中的谣言:袁崇焕与皇太极勾结,意图叛国。
世上并没有空穴来风,谣言往往来自于揣测。对于皇太极围攻京城,京城许多官员百姓揣测,是袁崇焕把皇太极放入关内的,因为他们知道要想入关必须经过辽东,必须经过山海关。而镇守辽东的便是蓟辽督师袁崇焕。很快京城人的揣测就变成了坚定的信念。
而现在,阴揣测这种谣言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散播,而他揣测的依据便是不久前男孩看到的装扮成满人的汉人。
袁崇焕信使!乘坐天启皇帝马车的奇怪胖子!扮成满人的汉人!
从这些事情之中,阴隐隐约约发现了事情的核心是被关入天牢的蓟辽督师袁崇焕,但是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还无法知道。不仅如此,他还有诸多疑问,比如,自己找了师兄三年都没找到,为何今年就找到了?时机上也正是——皇太极围攻京城、袁崇焕被捕不久之后!
或许一切的核心就是——袁崇焕!
“驾!驾!”阴猛挥马鞭,风一样地窜出去,只听马蹄声和风声呼呼作响,人早已消失在黑夜中。
“驾!驾!”这是男孩第一次骑马,只好葫芦画瓢,跟着阴喊两声。不过男孩只学了一半,他没有挥动手中的马鞭,只是拍了拍马的屁股。事实证明,拍马屁不仅对人有用,对马也有效。尽管是第一次骑马,男孩却没落后太多,紧跟在阴的后面,不得不说是马的功劳。
寒冷的空气中似乎蕴藏着无数细小的刀锋,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阴和男孩骑着马,一路飞奔,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看到远处有十几团灯火悬浮在空中,那是夜晚京城守城士兵为防皇太极袭击点燃的灯火。火光明亮,足以照亮城下的一草一木。
“吁——!”阴勒住马。
“怎么了?”男孩跟着勒住马。
“你留在这儿,找个地方藏起来,如果我明天没有回来的话......”阴一脸犹豫,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就离开这里,去南方找一个叫唐云的人,他会帮你。”
不等男孩回答,阴骑马便走,走了两三个马身的距离,他又折返回来,问道:“你真的没有名字么?”
男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你是打算背弃我和你之间的约定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阴的语气中很坚决,带有命令的口吻。
不过男孩的语气更坚决,他只重复了阴的话:“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约定我自会遵守,但恐怕进京城之后,便会身不由己。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竭尽全力找到杀害师兄的凶手,但,必须是我一个人。”阴抬头远望高高飘在城墙上的十几团灯火,神色平静,看不出内心的波澜。男孩理解阴的意思,低下头,沉默不语。
阴接着说道:“你知道师兄为什么没有给你起名字么?我想师兄是希望你远离朝廷争斗、远离江湖争斗。所以,如果我明天没有回来,你就离开此地,天下之大,任你逍遥。只是.......最好忘了这段仇恨,不要去找唐云。”
“我知道了。”
“你找地方躲起来,不要被人发现。”阴回身最后看了男孩一眼,接着转身挥鞭策马,奔向京城。
望着阴渐渐消失在黑暗中身影,男孩回想着阴所说的话,一个词一直回响在男孩的脑海中——名字!自从下山以来,有不少人问过他的名字,欣儿、那个奇怪的胖子、还有刚离开的那个男人。说起名字,男孩到现在只知道欣儿的名字是林欣,至于其他人,他是一概不知,这个其他人也包括刚刚离开的阴。
“人为什么要有名字呢?”男孩骑着马往路旁丛林里走去,他低着头自言自语,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就不再想了。虽然他不打算再想,可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问题——如果下次再有人问起自己的名字呢?
男孩略一思忖,还是得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他一边骑马往丛林里去,一边想要给自己取什么名字,不知不觉便消失在丛林中。
另一边,阴策马一路狂奔,到达城门附近时,他勒住马,缓缓前进。虽然皇太极已经撤兵,不过并没有撤出大明,所以,京城的戒备一直未有半点松懈。太阳一落山,京城的八大门便统一关闭,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不然,很有可能被怀疑成是奸细,然后到东厂,没钱没权的就真的变成奸细。因此,夜晚的城墙、城门是绝对的禁区。城墙上的十几团灯火,照亮了城墙前面的空地,而城墙本身没有照到一丝光亮,一片黑暗,远看城墙上的光亮之处似乎飘在空中,十分诡异。
阴骑着马朝城门缓缓走去,忽然隐约听到城门上传来声音:
“报——!城外有敌兵。”
“什么?!有多少?”
“一个!”
“一个?!这他|妈算敌兵?”
听到这里,阴的心情才稍稍疏解,至少不会被当成敌兵。紧接着,城墙上便传来喊话声:
“城下的是什么人?”一个将军趴在城墙上对着阴喊。
“我是东厂提刑千户杨霜。”阴回答,“有要事进京禀报,烦请大人打开城门。”
“你有何凭证?”
阴从怀中掏出令牌,随手一扔,令牌如同离弦之箭,直冲向城门上的将军。守城将军右手一截,手臂痛得发麻,身体直向后退了两步。
“将军?没事吧?”左右之人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当然没事。”守城将军故意摆了摆右手,手上的红印却被别人看个正着。
“把火把拿过来。”守城将军吩咐道。
在火光下,他反复盯着阴的令牌,其他守城士兵围聚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各个都伸长脖子,想亲眼目睹令牌的风采。最外围的一个士兵,瞟了一眼,便悄悄离开,隐没在夜色中。
“将军,这是不是真的?”
见守城将军拿着令牌看了半天也没说一句话,其他的人愈发地好奇。
“这……自然是真的。”守城将军故意提高音量,以掩饰内心的不确定。
事实上,虽然东厂的势力遍布天下,连朝鲜都设有分支,但是东厂的势力从未渗透到军中。因此,这位守城将军并未见过东厂令牌,自然也无法判断真假。他之所以说这令牌是真的,是因为右手手掌留下的红印,也是因为他不想得罪东厂,毕竟东厂的实力太过庞大。
“那我们要不要开城门,放他进来。”一个士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绝对不能!”其他士兵吃惊地看着他们的将军,城下的可是东厂千户,怎可不放?
守城将军不顾众人惊愕地眼神,转身对城下的阴喊道:“千户大人辛苦!只是本将奉命守卫京师,职责在身,恕不能放千户大人进城。”
“邢将军……”
守城将军听到阴直呼自己的姓氏,心中大惊。
“……你我都为皇上尽忠,各有职责,如今事出突然,还望将军通融。”
阴说的很平静,言辞恳切,但这位邢将军听完,却是浑身直冒冷汗。他万万没想到,城下的阴会知道自己是谁。这下,他是不能万万得罪阴了。但问题是,此时开城门有违军法,出了岔子,又怎么向上面人交代。邢将军愁的在城墙上左右徘徊。
阴看出了邢将军的犹豫,对着邢将军大喊:“待我进城之后,便束手就擒,还请将军把我押往东厂,事后功劳,将军当有一半……”邢将军停下脚,注视着阴,心想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如若此事因将军而延误,难保皇上不怪罪将军。”
先利诱,后威逼,阴的话虽然简短,却十分有效。邢将军当即决定开城门。
“此事万万不可,”一位副将站出来,对邢将军说道,“将军不开城门,乃是奉命行事,即使耽误了东厂的事情,皇上至多只会责怪一二;但如果城下的只是虚报功劳,到时候只怕将军获得的一半功劳抵不过所受的惩罚。”邢将军搓着腰间的刀柄,面露犹豫之色,那位士兵接着说道:“况且,东厂之人一向嚣张,他所得功劳也未必会分给大人。等到明天天亮,大人再开城门,依律办事,断不会错。而且只是一晚上的功夫,也耽误不了那位大人什么事。”
“此言有理。”
“但万一耽误的是大事,东厂的人一定会推在将军头上。到时候,受累的只会是将军。”另一个副将如此劝说。
“开门不是,不开门也不是,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其实有一个办法,不开城门也能让那位东厂千户进城。”另一个副将如是说。
“你是说……”邢将军大喜,“妙计!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