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要……
不要有事……
千万不要有事啊！
老爹——
白辰心里焦急如狂，发挥出自己的最大速度，如一道闪电般划过长空。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痛恨自己——为什么反应那么慢？为什么要和那两人说那么多废话？为什么不早点意识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陈贵带人来砸饭店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他该知道的，那种睚眦必报的人渣，怎么可能会不来报复？！
赵阿姨的饭店只是其中一个，还有他……如果，如果王老爹因此受到了什么伤害，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快！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高速突破空气带起一连串响亮的爆鸣，白辰感觉自己似乎化为了一道光——这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速度，从来没有这样彻底地挥霍过自己的能力。他不得不把更多的精神集中在身体的防护上，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自己就要融化在与空气摩擦的高温之中了。
平时需要十分钟的路程被硬生生缩减成一半，片刻后，西郊的烂尾楼群进入了白辰的视野。他下意识地减缓了速度，心急火燎地四处张望，目光中却毫无焦距——他竟一下子记不得棚屋的方向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告诉自己。
尽管心中如同火烧，但是他还记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至少，在空中没有看到滔天的火光，这应该是一个好消息……对，一定没事的，这里那么远，也许那些人还没有来……
稍微平静了一下心绪，白辰马上找到了方向，飞快地冲了过去。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硫磺味道，让他的心直往下沉。
一定，一定不能有事啊！
他心里这么祈祷着。
然而几秒钟的距离很快过去了，拐过一座大楼的拐角，映入他眼帘的，只是最深沉的绝望。
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就像一道戛然而止的音符，定定地凝固在半空中——那个原来应该是一间棚屋的地方，只剩下一堆黑乎乎的、散发着余热的灰烬……
“老爹！！！”
一霎间，少年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飞扑到那一堆灰烬上，疯狂地把它们扒开。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终于，他的手触摸到一片温热的像是人体的东西，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灰尘吹开，想要把里面的人抱出来。可只是轻轻一碰，那焦黑色的皮肤就大片大片地溃烂剥落，露出与烧焦的衣服粘连在一起的干瘪的血肉……
白辰一下子愣住了。
“老——老爹——”
他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泪水终于忍不住决堤而出。
老爹死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
少年跪在地上，仰天痛哭。
脑海中的记忆像一本被风吹散的书，从小到大和王老爹在一起的画面一页页地翻飞，那个在寒冷冬夜里把自己抱回家中的老人，那个省吃俭用也要供自己上学的老人，那个沉默寡言却时常教导自己“要做好人”的老人，那个还没来得及安享晚年就离开了的老人……
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老爹，老爹，你起来啊！
为什么不等我……
我还没给你买一辆新的三轮车呢……
我还没上高中，考大学……
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你……
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
不要走……
不要走啊，老爹……
少年的恸哭渐渐变成了低声的抽泣，他坐在地上，把头埋进双腿之间，一动不动。寒冷的夜风吹来刮骨的凉意，让他打了一个寒噤——他忽然意识到，以后的不管多少个像这样寒冷的夜，都只能一个人孤独的面对了。
恍惚之间，白辰仿佛看到了老爹熟悉的脸庞。他的嘴唇颤动，在说——
“好好活下去。”
闭上眼睛，泪水终于忍不住再次流了下来。
……
凌晨，左山县城外的一个山岗上。
白辰跪在干硬的土地上，沉默地挖着坑。他没有用一丝一毫的能力，只是拿自己的双手一点一滴地把坚实的泥土刨出来，直到双手酸软无比，十指鲜血淋漓。
他已经挖了两个小时，挖出来的泥土在他身后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墩。
一个能放得下两个人的深坑早已出现在他的手下，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来——仿佛只要这样一直挖下去，就可以不用面对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然而，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逃避，也不容逃避——他把王老爹的尸体轻轻放进那个简陋的土坑里，就像即将要掩埋一件稀世珍宝那样小心翼翼。一捧一捧的泥土洒落在尸体上，将这个佝偻枯瘦的老人与深沉厚重的大地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张乌黑的刻满岁月风霜的脸容。
白辰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张脸，要把它一生一世地镌刻在心底。
然后，洒下最后一捧黄土。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黄土下，他的心中突然变得空空落落，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离开了自己。
有人说，一个男孩真正成为一个男人的时候，是在他父亲的墓前。王老爹死了，再也不会睁眼，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在背后用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他……今后的所有的路，都要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
白辰用力攥起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溢上眼眶的泪水咽了回去。拂晓的阳光洒落在这个小山岗上，在少年的背后投射出一抹笔直如剑的阴影。
他就像一座雕塑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久久不曾离去……
天色阴沉，淅沥沥地下着细雨。
街上的行人打着伞匆匆而过，偶尔有人往路边这家小饭店瞥上一眼，目光和脚步却不会多停留半分。一片枯黄的树叶飘落在饭店门口，仿佛在嘲笑着它的惨淡与萧索。
“唉……”
赵志飞蹲在门口，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白辰已经消失三天了，这让他不得不忧心忡忡。
自从三天前在饭店后巷发现了汽油和血迹之后，日子就过得胆战心惊的，夜里也不敢睡熟，三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他和母亲早就不敢住在这儿了。
也自从那天，白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来过店里。
“今天看来是没生意了。”赵霞从厨房里走出来，解了围裙，“小飞！来帮一下忙……”
“哦……”
赵志飞闷声应着，就要站起身来，却发现眼前的视线突然一暗。
“……白……白辰？”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变成了欣喜，“我了个去，你小子原来没事儿啊！这几天都去哪儿鬼混了，竟然……呃……喂，你真的没事儿吧？”
他这才注意到，眼前少年熟悉的脸上有一种陌生的神色，紧闭的双唇苍白无血，眼窝深陷，仿佛几日不曾合眼似的。
“你……你怎么了……”
白辰仍然穿着三天前的白衬衫，上面沾满了泥土。他没有回应赵志飞的问话，而是径直走进了店里。
赵霞一眼看见了他，连忙走上去，高兴道：“白辰，你回来了？这几天都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对不起。”白辰扯动喉咙，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怔，“阿姨，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什么？！”赵志飞吃了一惊，“你要不干了吗？”
赵霞也愣住了：“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她敏锐地察觉到，白辰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不……”白辰轻轻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今天来是有别的事，赵阿姨，你知道陈贵住在哪里吗？”
“陈贵？你找他干什么？”赵霞狐疑地盯着他，心中的不安与担忧愈发浓厚了。
“我不是去找他。”白辰抿了抿唇，眼底幽暗得如同一潭死水。
“白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阿姨……”赵霞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心里突然一跳，“难道他们找人去打你了？！”
“没有。”白辰的心中无比苦涩，他宁愿被人打一百遍，来多少人都行。
“你这孩子……什么都不肯说，这样阿姨怎么放心……”
“我知道，他经常去帝豪大酒店的夜总会。”赵志飞突然插话，“白辰，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你要去那儿的话，我也一起！”
“你给我闭嘴！”赵霞生气地拍了他一下，“兔崽子，乱说什么话？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啊？不行，你们两个今天就呆在这儿，哪也不许去！”
“妈——”
赵志飞还要说点什么，却见白辰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去，连忙跑上去拦住他，“白辰，等等我！你可不能一个人去……”
“你们谁也不许去！”赵霞急了。
“赵阿姨，阿飞……”白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二人，知道他们是真的关心自己，心里微微一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丝歉疚，“对不起。”
一记念力无声无息地切在两人的后颈上，后者顿时昏迷了过去。
白辰静静看了他们片刻，半年来在这家饭店生活的点滴记忆浮上心头，像雪花一样飘过。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